5.
又輸一局。
手邊的窗子并未合嚴實,風裹着雨絲從窗縫溜進屋内吹到祝向雲身上,秋雨的涼意像是一張緊密的網将她緊緊罩住,緊貼着肌膚,隻留下微微濕潤的觸感。
祝向雲順手合上窗子,手中的棋子也被她丢入棋簍,桌面的茶水冒着熱氣,她早已心煩意亂地攤在一旁,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閑談雜記打發時間。
陸小鳳歎了一口氣:“不能和你們這行的人交朋友啊,容易被拖下水。”
金九齡笑道:“如今身上都是水,想要上岸,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花滿樓想了想,随口一說:“如此,那查清繡花大盜的來曆是當下第一要務了。”
陸小鳳點點頭:“不錯,當下最要緊的便是查清此人的來曆。”
“據金捕頭所說,此人手腳幹淨,武功極高,想來不會是什麼後起之秀。”
但偏偏江湖上并未有半點風聲。
金九齡贊同陸小鳳的推理:“那人特意貼着胡子,可能就是為了遮掩他本身就是一個很有名的人,好叫見到他的人也無法将他辨認出來。”
祝向雲翻頁的動作忽然慢了下來,她好似朝金九齡投去一瞥,很快又收回視線,花滿樓敏銳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心中卻有了另一番計較。
依她的性子,若是平日,早該上來和陸小鳳商議如何将繡花大盜甕中捉鼈了,今日卻是難得縮在一旁當了個鹌鹑,當真是難得一見。
想至此處,花滿樓唇角微微上揚,很快他又察覺到了不對。
他腦海中走馬觀花般想了很多事,唇角的笑意忽然僵住,喉間湧上一股澀意,再多欣喜的情緒也煙消雲散。
她是如此善惡分明的人,怎麼可能真的會放任繡花大盜不管,如此那便隻有一個可能,她知曉繡花大盜是誰。
想明白此處,花滿樓握着茶盞地手指微微發抖。
陸小鳳還在繼續說話:“反正我遲早要被你拖下水,你又何必拍我的馬屁。”
金九齡輕笑一聲:“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多拍馬屁總歸沒有錯。”
良久,花滿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個人無論掩藏得多完美,總會露出些許破綻,我們或許要走一趟常漫天那裡了?”
陸小鳳奇怪:“我們?”
祝向雲合上書,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其中不包括我。”
陸小鳳驚了:“為什麼?”花滿樓想和他一起查案,她為什麼不和花滿樓一起。
祝向雲正想開口,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将她要說的盡數堵了回去:“因為我有要事請教她。”
陸小鳳向門口望去,隻見一個一襲白衣,眼眸深黑,冷漠到極緻的人腰間挂着一把劍,就那樣走進來。
“西門吹雪!”
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木道人口中和孫秀青在萬梅山莊情意相投的西門吹雪。
許是外面落着雨,西門吹雪的衣擺和發絲上還沾着雨絲,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冷峻,像是天山上終年不化的寒冰。
祝向雲挑眉:“找我?”旋即又重新打量了西門吹雪一番,“若是找我如何打敗你老丈人,那你這輩子要娶孫姑娘估計是沒戲了。”
西門吹雪矢口否認:“不是。”
不是為了打敗獨孤一鶴。他也沒多問祝向雲是如何得知他和孫秀青的事,就算得到了答案,他也不會感興趣。
祝向雲擡眸,有些好笑:“總不能是為了找我打架吧?”
話一出口,她當即就後悔了,瞧她這記性,怎麼忘了她還欠葉孤城一場比試,西門吹雪肯定也是為這事而來,見西門吹雪搖頭,她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來找她打架了。
不然她絕對會拔腿就跑。
祝向雲心生好奇:“莫非是找我證婚?”
說起來西門吹雪和孫秀青這樁姻緣來,也是唏噓,彼時的西門吹雪滿腦子都是劍道,可能連夜間合眼腦子裡也是對劍意的見解,唯獨在孫秀青這姑娘身上有了些人氣,若非她當時及時趕到,這對日後恐成怨侶。
她确實當得起他二人的證婚人。
西門吹雪一怔,他擡眼一瞧,正瞧見陸小鳳捂着嘴偷笑。
他颔首,淡淡地應了一聲:“證婚人一事,非你莫屬。隻不過我今日前來,并非為了此事。”
見西門吹雪十分坦然地說出證婚二字,祝向雲原本還想打趣上幾句,卻在瞥見他腰間的劍,頓時歇了心思,這家夥拔劍的時候絲毫不留情面,她可不想打架。
“那是為了什麼?”不是證婚,也不是打架,她實在想不出西門吹雪還有其他理由找她。
“劍。”
這下,輪到祝向雲震驚了。
劍?什麼劍啊?
她的劍确實在她身上,但她可是誰都沒有說過。
“聽聞你在蝙蝠島上,揮出了絕世一劍,我想見識一下。”
祝向雲盤腿坐在椅子上,右手随意地搭在膝蓋上,眉目愠怒:“百曉生是個大漏勺嗎?”
早知如此,她就不應該輕易放過百曉生那個老家夥。
“不是百曉生。”西門吹雪難得替人解釋。
祝向雲很快鎖定了另一個江湖情報頭子:“那就是大智大通。”
無論是誰,把這件事透露出去,她都不會放過對方。
一遇雲雨化蛟龍,真當她的劍法是街頭雜耍賣藝的啊!
西門吹雪難得沉默,因為告訴他這件事的是玉羅刹,隻不過是以書信的方式扔在他的案頭。
可憐大智大通平白替玉羅刹背了鍋。
“聽說葉孤城見了你的劍意回去閉關并有所悟,所以我也想見識一下你最新的劍意。”
祝向雲想也沒想便拒絕:“不行。”
“你沒事就回去和你未婚妻吟詩作畫打發時間,再不然就去峨眉山挑戰你老丈人,少把主意打我身上,我需要休息。”
西門吹雪語調平靜:“為什麼?”
祝向雲指着陸小鳳:“因為陸小鳳說得對,欠債的是大爺。”她現在就是大爺。
西門吹雪瞬間就望了過去,陸小鳳聞言身體僵直,吓得連忙撇清:“我可沒有和她這樣說過。”
他發誓,他和很多人這樣說過,絕對沒有和祝向雲說過。
這家夥怎麼憑空污人清白?
“你對你的劍不誠。”
又來了。
祝向雲擡眼:“我對我自己誠就行。至于我的劍,隻要我想,任何東西都可以是我劍,萬物化我所用,劍道第一這個位置,我遲早把你從上面拽下來。”
“好,我等着那一天。”他能看出,祝向雲的劍意更甚從前,想來劍術也比以前更加精益。
“但你還欠我一場比試。”
祝向雲說得十分随意:“我現在是大爺,不比。”
話音剛落,西門吹雪的烏鞘長劍就已經劃過她的耳畔,斬下一縷青絲。
他毫不留情地說道:“你必須比,就以你的頭發為賭約。”
祝向雲靜靜看着他:“西門石頭,你死定了。”
陸小鳳正想說些什麼緩解一下氣氛,一道白光忽然閃過,還未等他看清,西門吹雪的劍已經飛了出去,直直插在門口的地上,而祝向雲手中的赤霄劍正落下一滴鮮血,他擡頭一看,西門吹雪臉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地上還多了一縷發絲。
那縷頭發是誰的,不用旁人多言,陸小鳳也知道,西門吹雪鬓邊缺了一塊,看起來像是秃了,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陸小鳳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又無從下口。
他們不是在讨論繡花大盜嗎,為什麼雪兒一來事情就轉了個彎,變成了打架鬥毆,還是在六扇門的捕頭眼前打架。
“有病。”祝向雲拿出帕子擦幹淨劍上的血迹,對着西門吹雪罵了一句。
這貨談了戀愛,連出手速度都慢下不少,得虧她有出門帶劍的習慣。
“雨停了?”金九齡驚愕之餘,無意瞥了一眼屋外。
6.
“出去打。”西門吹雪說道。
“好。”祝向雲眼裡有流光閃過,她早就看西門吹雪不爽很久了。
西門吹雪握着劍柄的手加大了力道,擡手便是一劍斬出,祝向雲提膝而起,提着赤霄劍就沖進雨幕中,對上了他手中的烏鞘長劍。
花滿樓将手伸到屋檐下,滴答滴答,有幾滴雨落在掌心,帶來秋日的涼意。
“雨還沒停。”
陸小鳳看着雨幕裡打起來的兩個身影,問:“他們是想拆了寒山寺嗎?”
金九齡說:“應該拆不了。”
他覺得這倆人就單純有私怨,尤其是那位祝姑娘,看那架勢壓根不是想和西門吹雪比劍,拳頭一拳接着一拳下去,全往西門吹雪臉上招呼,偏偏西門吹雪隻會劍術,拳術這一方面……
隻能被祝向雲按着打。
金九齡就沒見過這種場面。
說是有私仇吧,兩人都避開了對方緻命的地方,說是沒仇,那一劍,那一拳不知道的還以為刨了對方祖墳。
“他們這樣打真的沒有問題嗎?”最後,還是金九齡問出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