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張藥而言,她的确可以是那個“死一人而救百人”的“一人”。
果然,張藥說完那句話,其餘的火丁軍也圍了上來,劉影憐驚恐地看着眼前的人,拼命地想要向他們說些什麼,然而幾聲從鼻腔裡發出來的喑啞怪叫之外,她根本發不出别的聲音。
“她不會說話?”
“好像……是啊。”
衆人沉默了須臾,忽然人群裡傳來一聲,“那……那火一定就是縱的!”
接近着,又有人接道:“對!就是她縱的!你看她身上還有火油呢!”
這兩句話說完,火丁軍突然激憤起來,聲量逐漸擡高,其中兩個人,撲跪到王充的面前,高聲道:“王指揮使,中秋前後,那麼幾場暴雨,把整個梁京城澆得透涼,天機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突然起火,就算起火,也不可能在半個時辰之内,就燒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有人縱火,保不齊,那正殿上,也有她潑的火油!”
王充看了張藥一眼,正要說話,卻又被另一人拽住了小腿,那人開口已然痛哭出聲:“王指揮使啊,我們已經盡力救火了,可若有人蓄意縱火,潑灑火油,那我們如何救得了?天機寺燒成這個樣子,絕非我們撲救不及,我們……我們……我們也冤枉啊。”
劉影憐聽着這些聲音,掙紮坐起來,面朝一衆火丁軍跪下,拼命地晃動着那一雙燒傷慘烈的手,試圖向火丁軍表達。
火丁軍的人卻根本不正眼看她,隻管向着張藥和王充喊冤。
劉影憐看着這幅場景,終于慢慢地不再掙紮,她垂下雙手,再看了一眼面前的火場,沉默地轉向玉霖。
她說不出話,一張淚流滿面的臉充滿絕望。
玉霖看着她那張與劉氏極其相似的臉,想起了劉氏在刑場上對她說的那句話:“女人是救不了女人的。”
這話真的很令人灰心,可是玉霖她不甘心。
“别怕影憐,姐姐幫你。”
劉影憐咬住嘴唇,含淚向她搖頭。
玉霖挪動膝蓋,靠近她面前,一把拖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輕聲道:“别哭,也别灰心,姐姐一定能幫你。”
“你怎麼幫她?”
這句話是張藥問的,他就站在玉霖的身邊,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玉霖身上,似有一股隐隐的壓迫之力。
玉霖沉默。
劉影憐擡頭望着玉霖,再次搖了搖頭
“呵。”
張藥笑了一聲,這一聲笑,把玉霖強忍的苦笑也帶了出來,她擡起滿是髒污的手,抹了一把臉。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人很煩。”
玉霖摟住劉影憐,擡頭問張藥。
她問完這句話,心下卻也如在寒洞。
她已經不是少司寇了。“臨死”之前,她可以用命一搏,為她自己和刑部獄的女囚争來一道從此庇護她們法條。如今淪為奴籍,還要再為人争命,去尋覓那一點,在衆人眼中,微不足道的所謂“公道”,正如螳臂當車,恐怕隻會讓人覺得,可憐又可恨。
可她就是這麼令人“生厭”的一個人,難纏,不認命。
“你不煩。”
張藥側開身子,那道壓迫她的影子,也悄然移開了。
他的聲音很淡漠,“但你既然那麼想活,就應該遠離火場,遠離薄命人。”
玉霖撐住劉影憐的身子,“可我不這樣想,凡事就想問一句‘憑什麼’”。
她話音剛落,便覺劉影憐的手肘輕輕地撞了撞她的肋骨。
玉霖低頭,見劉影憐抿緊嘴唇,竭力對她露出一絲笑容,随後緩緩地擡起自己的右手。
玉霖這才發現,她的右手一直握着拳頭,此時皮肉粘連,全然無法張開。
“怎麼了?”玉霖問劉影憐,“是痛嗎?”
劉影憐搖了搖頭,的目光落在自己那隻右手上,隻發出了幾聲含糊的催促聲。
張藥蹲下身,用刀柄撐住劉影憐的手臂,“她手裡面捏得有東西。”
劉影憐聽了這一句話,拼命地沖玉霖點頭。
張藥看向劉影憐,“你要把東西交給她是嗎?”
劉影憐繼續點頭。
張藥回頭對玉霖道:“你不敢扳她的手?”
玉霖沒有說話。
張藥也不再問她,轉頭對劉影憐道:“忍着。”
一聲嘶啞的慘叫傳入玉霖耳中,接着,一顆石頭從劉影憐手中掉出,滾到了在玉霖膝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