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萬千,不過大夢一場。
花開花落自有因果,夢醒時分便定歸途。
季疏淺醒來時,驚覺自己的汗水浸濕了天蠶絲制成的柔軟被褥。
她撐起身子,将那些畫面在腦海重演。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不知出于什麼心态,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甯樾居住的房間前,輕手輕腳地摸進了房間。
“殿下?”黑暗中聲音輕飄飄傳來,帶着點被月色浸染的涼意。
季疏淺一愣,居然還醒着。她有些尴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嗯。”她眼神偷瞄着窗外,心虛地捏了捏手。
月色皎潔,撒滿了寝殿。甯樾聲音輕柔道:“殿下深夜前來,可是有事?”
季疏淺腦子飛速轉着,一本正經道:“我來看看你好的如何了。”
她話音落下後,房間的空氣就和凝滞了一般。
季疏淺在心中小聲怨道:季疏淺啊你能不能編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突然,甯樾輕笑一聲,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話,笑聲在平靜的月色中漾起波瀾:“多謝殿下關心,我已無大礙。”
季疏淺無言一瞬,可腦海中不自覺閃過夢中的片段。
她忽然在黑暗中走近了甯樾,借着月色柔和的光看清了他單薄的身軀。
他穿着一件白色裡衣坐在床塌邊,床上沒有一點褶皺。季疏淺思忖着,看來甯樾并沒有睡覺。
“不早了,你怎麼還不睡?”她看着甯樾的面龐,忽然有些陌生。
見慣了夢中濃麗的魔王殿下,面前這個清冷的甯樾倒看着有些不習慣。
甯樾一雙沒什麼神采的漂亮眼眸盯着雕花玉窗,輕飄飄地說道:“賞月。”
季疏淺被他這句話驚的不輕,半信半疑地看向他無神的雙眼,試探着問道:“你……眼睛能看見了嗎?”
甯樾輕輕搖了搖頭:“不能。”
“但能感覺到亮光了。”
季疏淺沒有從他語氣中聽出什麼情緒,輕聲道:“慢慢來,能看到亮光說明在慢慢好起來了。”
甯樾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朝她的方向側了側頭:“殿下晚上可是有心事?”
季疏淺愣了愣,心想終究還是瞞不過他。
她看着高懸于天幕的皎月,如水月光灑了滿地。
“甯樾你想出去走走嗎?”
甯樾眼中劃過一絲錯愕,但他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季疏淺瞧見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拿上了一件有着雪白絨帽的黑色大氅。
走在酆都華麗的亭台樓閣間,季疏淺很難不去想夢中酆都的結局。眼前的榮華都會歸于虛無,曾經的繁華終究成為世人的歎惋。
一切都那麼不真切。
甯樾察覺到她一路來的沉默,微微側過頭:“殿下有什麼心事大可與我說,我或許能盡一點綿薄之力。”
季疏淺被他的聲音打斷了思索,回頭望向他,正對上他失色的雙眸,就好像神秘的黑寶石被塵灰沾染。
她忽然失笑:“如果你我都無能為力呢?”
甯樾愣了愣神,眼中的神色黯了幾分,或許是想到什麼,他突然微微垂下了頭。
季疏淺失神一瞬,回過神時就見到甯樾沉靜的面龐染上了幾分低落的神情。
她突然意識到,這世間無能為力的事太多了。
尤其是對甯樾來說。
最有能力之人,卻救不了想救之人。在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從神壇跌落,走上一條沒法回頭的路。
她看着甯樾的神情,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一時有些自責自己提了這麼一嘴。
她思緒翻飛,想着換個話題,忽然她想到什麼:“甯樾,你認識仙界百裡世家的世子百裡珧嗎?”
甯樾被她這麼一問,擡眸朝着她模糊的輪廓一瞥,想要看清她的神情,卻始終是模糊的人影。
“認識。”
他頓了頓:“有事嗎?”
季疏淺在夢中就盤算着說出來再弄清楚夢中一些沒有解答的謎題:“你們倆熟嗎?”
甯樾沒有懷疑她的動機,認真答着:“不算很熟,有過一點交集。”
“殿下想聽我和他的交集嗎?”
季疏淺被他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輕笑一聲:“你不用叫我殿下。”
她想了想:“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甯樾點了點頭,垂下如鴉羽般的眼睫,良久才淡淡開口:“有能力,也有野心。”
季疏淺沒法通過他的隻言片語來拼湊百裡珧的形象:“能詳細一點說說嗎?”
“百裡世家在仙界的處境殿……你知道吧?”甯樾反問道。
季疏淺微微蹙眉,在珈若的記憶中搜尋着。
百裡世家本是仙族最顯赫的家族,若說仙界皇室是象征,那百裡世家就是實權的掌握者。
仙界皇室不願處于這樣的局面,主動歸附于神界,借神界之力将這一大世家弄的支離破碎苟延殘喘。
她微微皺起眉頭,有幾分同情:“知道。”
甯樾點了點頭:“百裡珧作為百裡家世子自幼被予以衆望,文武皆習,能力淩駕與他差不多大的六界天驕們。我有小道消息,自百裡世家出事後,他暗中密謀想要報仇。”
看了和她知道的差不多,她再問道:“那你們倆交集多嗎?”
甯樾搖了搖頭:“談不上多,以前幫過他幾個小忙,和他對弈過暗示他不要做傻事……審判台上他替我說過話,僅此而已。”再說最後一句話時,甯樾的聲音沉了沉。
季疏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岔開了話題:“夜晚風寒,你早點回去休息。”
“謝謝你陪我出來散步。”
甯樾自然知道這是她分散他注意力的舉動,柔聲道:“好,那你也早些休息。”
說完後,他将一直抱着的黑色大氅展開來,閉上眼感受了一下季疏淺的位置,精準地将披肩披在了季疏淺身上。
季疏淺看着這突然覆上的披肩愣了愣,她還納悶甯樾怎麼抱了一路,沒想到是給她的。
披肩被甯樾抱的很暖和,沾上了甯樾的體溫。雖說季疏淺現在用着珈若這具神的身子,對冷熱都沒有感覺,可她莫名貪戀這溫暖,天似乎一下子寒了起來。
她看着甯樾笑了笑:“謝謝。”
“你……能走回去嗎?”
甯樾點了點頭,知道了她是還要自己待一會兒:“可以。”
“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月色漸漸朦胧,星光迷離。皎月在漆黑迷離的天幕上格外動人,季疏淺看着甯樾在月光下漸漸遠去的身影眸光揉成了碎影。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足夠冷靜的人。
權衡利弊,步步為營,下定決心的事絕不拖泥帶水。
不論是毅然決然抛下優渥的家庭前去天道山,還是為了防止重蹈前世覆轍果斷殺了上官父女,她都認為自己下決定後沒有一絲猶豫就做了。
可這回,她猶豫了。
或許她真的錯了。
在決定解開甯樾封印時她想過傳言不可信,她會給他一次機會。
可在見到他毫無人性地屠戮了修羅數以萬計的士兵時她下定決心會不惜一切代價将甯樾從這世上抹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