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聲音,還不止一個雪練使臣,更有未記載在小還神鏡裡的雪練在旁,是圍殺!這樣的陣仗,足夠屠滅一座驿城了,是要對付誰?
鏡刀之上,忽而拂過一縷銀藍系帶,仿佛大氅為勁風吹散了。
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隻手撐傘,衣上風波潋滟,立于雪潮中。
謝泓衣。
天光俱滅,黑雲壓城。
那道驚鴻一瞥的身影幾乎在瞬息間被撕碎了,隻有無數黑沉的雪影在刀鋒上呼嘯!
單烽心中一跳,半空中的雪柱突然停滞,連風聲亦不可聞。
這種平靜悖逆于天象,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托住了,反而令人心生驚怖。
謝泓衣那柄竹骨傘就這麼靜停于半空中,如雪浪中的一葉扁舟。
以此傘為界,暴烈的風雪忽而轉作幽柔,傘下人仰首望天,更飄飄渺渺,仿佛遠在戰局之外。
“風為雪仆,區區息風術,如何與天意抗衡?”凍渌陰森道,“謝城主,你四處獵殺雪練弟子,罪無可赦。今日我便渡化了你,為雪靈獻一炷肉香!”
笛聲大作。
又一□□雪淩空轟下。被攔截在半空的雪片,無不生出棱角,一寸寸向風障裡鑽去。
有了大風雪的助陣,這樣的天地之威,足以碾碎雪原,何況是區區一把竹傘?
喀嚓。
令人牙酸的玻璃碎裂聲。
四十八枚傘骨齊齊爆裂,風障破開一線,千百枚雪刃立刻向裂隙中疾射去——
謝泓衣非但不退,反而揮開了風障,虛空引弓,一支淩厲無匹的風箭,向着雪幕直射去。
黑暗中,仿佛隻剩下這一縷單薄淩厲的風聲,卻将黑雲生生撕出了一道口子,直到一束天光瀉落在雪原上。
一箭射落漫天雪!
這是什麼不要命的打法?連他這體修都不敢這麼莽撞。
在這時候化守為攻,隻會令方圓數裡間的雪刃同時失控,萬箭穿心!而風箭射出的那點空檔,卻根本不足以令他破陣而出。
啪嗒。
果然,謝泓衣的身影立時被撕碎了。一滴紅珊瑚般的血珠,落在雪地上。
凍渌毫不意外,長笑一聲,一時間,四圍皆是密密麻麻的禱祝聲。
誰能在漫天雪刃下存活?
“雪靈在上,污穢已被渡化,弟子獻上肉香一炷……”
單烽心中泛起一股強烈的違和感,聽着凍渌的狂笑,很想給這玩意兒補上一刀。
那一線日光灑在雪原上,黑雲湧動,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重新填平。
謝泓衣在明,凍渌在暗,後者始終未曾顯現出身形,隻怕這也正是謝泓衣遲遲未能破陣的根源。
按照小還神鏡上的記載,此魔精通匿形,分形萬千。
遇害者心口的血洞,突然穿心的檐冰……
雪練弟子的名諱,往往和功法有關。
凍渌……
在這樣的狂風暴雪中,凍渌到底縮在哪兒,才能躲過風靈根修者的搜尋?
單烽沉下心思,慢慢轉側刀鋒,向陰涼處搜尋。過了一會兒,隻見一排冰淩,倒懸在山岩陰影下,寒芒閃爍處,凝着一枚水銀珠般的人影,正在合十禱祝。
逮住了。
這家夥身化凍露,藏身在檐冰盡頭。
來的既然是雪練,他豈能不橫插一手?
單烽冷笑一聲,劈手扔出一枚金丸。羲和舫用來傳訊的鎏火令,飛得既快且遠,一眨眼就穿透了雪簾,懸停在屍陀林上空。
火靈根的法器,最易傳熱,雖沒有激發,卻也夠用了。
裂隙中的日光,被金丸折射向冰淩中。
那是一股至為精純的炎陽之氣。
嗤!
冰棱之上,騰起一股白霧。凍渌慘叫一聲,身影一閃。
他能在冰晶間穿梭自如,偏偏就在這冰消雪化,倉皇現身的一瞬間,一道至為低柔的聲音在近畔響起,其中的惡意幾乎令人膽寒。
“你也配渡化我?”
謝泓衣飄然而至。
說時遲,那時快。
勁風貫胸而入,凍渌渾身的骨骼同時爆裂,一根接着一根鑽破體表,翻轉成了一具肋骨籠,髒腑橫流。如此劇痛之下,他唯一完好的臉上,卻流露出狂熱之色。
“我的血,我的骨頭……好冷……大澤雪靈!弟子即将證道,身化萬千——啊!”
“還能說廢話?果然是捏不爛的臭蟲,”謝泓衣以一種冷淡而厭倦的語調道,“你以為你能死麼?”
他單手引訣,凍渌化作的骨籠之中,立刻掠過一縷嗚嗚咽咽的風聲。暴露在外的血肉眼看就要凍結,卻莫名泛起了一絲柔和的褶皺,春風過處,骨骼搖曳如柳絲,解凍的内髒淙淙流淌。
“這是一縷二十年前的春風。”謝泓衣慢慢道,“我留着你的眼睛,讓你眼睜睜看着一身臭皮囊是怎麼爛穿的,你的雪靈會在蛆蟲裡降世麼?”
雪練弟子臉色大變,慘叫道:“謝泓衣,你敢亵渎雪靈!不垢不淨,冥頑不靈,雪靈必将降災——”
如此咒罵聲中,謝泓衣靜默不語,單烽難以窺其全貌,隻知他單手懸在骨籠上,仿佛在汲取着若有若無的熱氣。
那手看來竟不像男子,五指纖長,仿佛倦倚薰籠上的一尾白玉蛇。
以他人之血肉取暖,恐怕也非正派所為。
啪嗒。
冰淩融化後的一滴水,悄然墜落。
其中蘊含的炎陽之氣,在謝泓衣手背上燙出了一片紅痕。
謝泓衣如被蛇咬了一口,一把甩開水珠。
下一刻,他便擡手引弓,一箭射落了鎏火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