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烽喉結劇顫,卻伸出一手,輕輕承托住了謝泓衣的右手。
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是一隻令人挑不出瑕疵的手。
冷素、勻淨,指骨細長,以一種秀直的走勢延伸,最終收束在手背上,襯得手腕更窄薄。每一寸線條都像是玉浸寒水,帶着某種拒人千裡的鋒芒。
也确實如此。慘死在這隻手裡的人早已數不過來,翻掌之間,化作血糜。
謝泓衣分明是極愛潔淨的人,卻總是踉踉跄跄地走在雲陲,随時會摔進泥潭。
單烽有時仰首看他,既想他垂憐,又怕他崩碎成千萬片。
煉魂珠中的那一幕,悄然掠過腦海。
這隻手也曾有過白骨支離,血肉模糊的時候。焉知這一片無暇璧玉之下,還有多少裂痕?
單烽壓制住攥緊的沖動,隻是帶着安撫的力度,摩挲着記憶中的那些傷口。
“疼不疼?”
謝泓衣皺眉。
單烽舌尖又一甜,福至心靈:“剛剛用琴弦抽我的時候,疼不疼?”
又說蠢話。
謝泓衣的目光落在他頸上。以體修那堪稱變态的恢複力,弦影勒出的痕迹已經難以捕捉。
像是要驗證什麼似的,謝泓衣忽而伸手按住他的喉結,慢慢滑向下颌,颌角。
還是很燙。每一寸皮膚都在急促地震顫,像是地脈深處的熔岩,時刻要從指腹之下噴發出來。
單烽的半邊臉孔都被這種熱度映紅了,熱汗涔涔間,原本就形狀鋒利的眼睑壓得更低,唯有眼珠追逐着謝泓衣的指尖。
雖然是撫摸,但其中的訓誡意味絲毫不減——讓你靠近,但要聽話。
單烽毫不懷疑,隻要他有所動作,那隻手就會暴起扼住他的咽喉。
“放心了麼?”單烽聲音微啞,“都讓你摸了,該相信我不是什麼豺狼虎豹了吧?嘶!”
“是麼?”
謝泓衣屈指,向他犬齒上一彈,輕輕嘲弄。
“你兇得很,會咬人的狗不叫,我憑什麼信你?”
“我隻是想問你,”單烽深吸一口氣,兩手撐在謝泓衣身畔,一矮身,将面頰貼在對方小腹,“還疼不疼?”
那截腰身猛地往後一蜷。單烽一手牢牢圈住,全憑一股狠勁,抓着轉瞬即逝的機會,去聽丹田裡的聲音。
他自己都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痛苦、恐懼、不安、憎恨……
那些爐鼎女修的控訴,他絕不會忘。
尋常修者的丹田總是柔軟的,靈氣豐沛,可在被火靈根采補的過程中,丹田便會被真火燒成丹鼎,全身的靈氣都鎖在裡頭,供人采撷,直到每一絲靈氣都被榨空,整個人淪為焦炭。
因此,火靈根的爐鼎,也不難辨認。
腹部異樣堅硬,甚至會浮出赤紅小鼎的烙印,顔色越深,越是油盡燈枯,即将爆鼎。
單烽的心跳驟停了數拍,耳中嗡嗡地作響,甚至一時沒辦法辨認,在那極緻煎熬的時刻,冷汗都把後背浸濕了。
以謝泓衣的驕傲,如果真的被……那該是何等的痛苦絕望?
僅僅是那麼一想,就像有五根瀕死的指頭,死死摳着他的喉嚨底,卻依舊一寸寸沉落下去。
好在那一陣冰冷的眩暈終于褪去了,他耳朵裡悶悶的,先聽出謝泓衣丹田柔軟的弧度,然後才是血流湧動的聲音。
很虛弱。
雖然感應不到靈氣。但卻是充盈的,甚至讓他覺得親切。
“我……”單烽松開手,胸腔裡的那隻吊死鬼,砰地往前一撲,終于回魂了,“你的傷好些了?”
謝泓衣的目光冰冷地落下來,好像也在忍受什麼:“拜你們所賜。”
單烽道:“什麼意思?”
謝泓衣一手按在單烽頭頂,細長五指深深沒入他鬈發裡,卻毫無安撫之意,更像是扯着缰繩,一寸一寸往外拉。
“早就廢了。你知道嗎?真火也是可以拿來療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