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萬裡鬼丹心境豁然開朗,看眼皮底下的幾隻小蟲,也有了幾分耐心。
正這時,一縷火辣辣的的痛楚,從他右足某處傳來。
像被人狠狠踩了腳指頭似的。
萬裡鬼丹臉孔都扭曲了,枝葉亂顫,看在旁人眼裡,是十足的滑稽。
巨犼傷痕累累的身形聳動兩下,悶聲道:“霓霓,這小子比你想的強韌不少,這節骨眼上,還逗老藤跳舞呢。”
謝霓輕聲道:“反咬一口,未必不是機會。”
“看來萬裡宗主是不打算登仙了,”楚鸾回果然道,“那就别怪我,一點一點地蛀空你。”
他還用力嘬了一口,萬裡鬼丹身上的修為,就順着那一個被咬破的小口,絲絲縷縷地滲了出去。
對萬裡鬼丹那一身渾厚無匹的修為而言,簡直是往夔牛背上丢了隻虻子,但卻十分惱人。
萬裡鬼丹道:“小鬼,就憑你,也敢和我耗?”
楚鸾回又是一笑。
他還藏身在萬裡鬼丹體内,這時,突然有一條條金紅絲線,沿着樹幹放射出來,直指太初秘境的方向。
單烽道:“陣眼?還能這麼用?”
太初秘境還空置着,一心把陣眼拖回去。
而這一次,萬裡鬼丹的精力都用在了壓制修為上,可沒了劃破秘境的本事。
到這節骨眼了,這小子還替他兄長顧惜這這片土地,要把戰局拉到秘境裡。
此舉頗為可笑,卻也正合了萬裡鬼丹心意。
秘境裡再無旁人幹涉,他隻需要專心捏死這隻小蟲就夠了。
“哈哈哈,你倒是夠膽子,秘境再開時,怕是成了樹下的一堆鳥屎,你哥為你哭鼻子,都找不到地方。”
楚鸾回毫無芥蒂道:“我哥會為我立碑的,用你的枯木爛根。”
“真沒想到,我竟會被你小子逼得閉關——好,臨了,送你們幾句話,好做個明白鬼!”
萬裡鬼丹道,目光往謝泓衣身上一掃,道:“其一,你們長留的先祖,可沒有真正地成過仙。”
謝泓衣也沒料到,萬裡鬼丹竟會說這麼一句話,心中一凜。
什麼意思?曆代素衣天觀的觀主,都不算真正地成仙?也是因為那天上的東西?
沒等他消化完這一句話,萬裡鬼丹又道:“其二麼,所謂的二十年雪害,不過是大澤雪靈,想從雲裡——逃出來。”
“什麼?”
這一回,單烽與謝泓衣齊齊擡目望天,黑暗中,依舊雲山千疊,天開一隙,無盡灰黑的雪絮噴湧出來,伴随着一陣陣凄厲的風嘯聲。
呼——
萬裡鬼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揭開了一個足以令天下人驚駭的秘密。
還是第一次,他們在風聲中,聽到了隐隐約約的哀嚎。
“救……救……我!”
這場滅世的雪,是大澤雪靈在自救?
“雲山之下,誰不是爛皮囊?”萬裡鬼丹嘿然道。
他徹底放棄了抵抗,化出人身,向秘境沖去。
碧光的盡頭,那虛影忽而将嘴一咧,揚手抛出一枚漆黑的種子。
“好外甥,年節将近,還沒給你們壓歲錢呢!”
他偏要當着楚鸾回的面,要捏住這毛頭小子的軟肋,太容易了。
等二人秘境中鬥法,對方腦中必将萦繞着這個問題,外頭的影遊城會在毒草肆虐下變成什麼樣子?
一念分心,一敗塗地。
“這一局怎麼下,還得我說了算,”萬裡鬼丹道,“你隻有一眨眼的功夫,選吧。”
謝泓衣喝道:“謝鸾,不必管!”
轟——
秘境入口扭曲,那種子落在巨犼的血泊裡,立刻瘋長起來。
一時間,無數毒草鑽破地表,流淌着漆黑的毒液,将地面腐蝕得不成樣子,假以時日,整片白雲河谷都會被毒煙瘴氣彌漫。
方才的繁華景象,眼看就要淪為不毛之地,任誰心裡都會梗着一口惡氣。
這些日子下來,單烽很清楚謝霓為影遊城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雪練壓陣之際,殺出個萬裡鬼丹,計劃被打亂不說,謝霓借着燈影法會寄向長留的幾分追思,也散作了泡影。
再加上為謝鸾懸着的那顆心……
單烽原本就皮開肉綻的傷處,受這樣的劇毒催發,連皮肉下的白骨都開始腐化,那條鋼鞭似的巨尾卻輕輕拍打着,更緊地環住謝泓衣。
“老頭子的心太惡,看來非得搬家不可了。”單烽道。
謝泓衣并沒有說話,二人身下的亂影晃蕩着,竭力覆蓋住單烽的身軀。
他在心中告誡自己。
傷痛、疲乏、那些屬于人的七情六欲和軟弱遲疑,都必須要割舍的,擡眼的一瞬間,就得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還能動麼?”
“嗯。”
“好好睡一覺,專心養傷。”謝霓道,從巨犼身下掙出一點兒,伸手撫摸着它項間的金鈴,“雪練就要來了,我會帶着影遊城東行,燈影法會照常,接下來的事,你不用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