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秋雨道:“射日之戰,什麼樣的弓和箭,能射落太陽?”
他說的,是羲和弟子夜課時,時常争論的話題。弟子們年輕氣盛,一心要制出傳說中的射日弓,什麼材質都有,供在天火長春宮的那把琉璃巨弓就是其一。
弓還有争論的餘地。
可能射落太陽的箭,就太過神異了。
單烽翻過典籍,那驚世絕豔的第一箭,隻有四個字。
白虹貫日!
他一度以為,這四個字,隻是為了形容那一箭的華彩,可如今,心卻猛一抽搐,活像是當胸中了一箭。
凡是和謝霓有關的,都能在他心中掀起層瀾。
“白虹……白虹?”
他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長留會如此忌憚惡虹?
薄秋雨又道:“九日并出,天地塗炭。于是就有了射日之戰。這一戰,哪怕放在上古時,也堪稱艱險慘烈之最,把天地間的靈氣都耗光了。為了對抗火靈根,其餘各靈根必須結為同盟。單烽,我問你,要在驚動日母之前,射出第一箭,直貫雲霄,應該由誰拉弓?”
這個問題,放在從前,還能讓單烽沉思一會兒。
但在見過謝泓衣風箭離弦後,他已能脫口而出:“風靈根?難道和缑衣太子有關?”
“截殺天地本源,偷襲,又是對母殺子……這種級别的惡因,實在很可怖,”薄秋雨歎道,“從一開始,長留就被詛咒了,怎麼可能登仙?”
單烽想起那些駕鶴遊仙宮的長留太子們,欲言又止。
薄秋雨洞穿他心思,道:“照我的推演,缑衣太子之後,素衣天觀的觀主,應該是略高于屍位神的存在,平時守護長留,時間一到,就散作靈氣,滋養靈脈。不曾登仙,反而比大澤雪靈來得自由。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素衣天胎不足以使人登仙,便拒絕了,”薄秋雨搖頭道,“可惜,萬裡鬼丹已入魔障。單師弟,長留的因果,我不能沾染。”
他說得入情入理,極為坦蕩,單烽反而僵住了。
聽師兄講了一通課,單烽的識海都快被撐爆了。
那麼多疑問,被輕易地解開,他心中一空,卻并沒有如釋重負之感,反而湧出一絲莫名的悲傷。
換作他年少氣盛時,聽到薄秋雨口中的因果,必會一笑而過。
而如今,在和謝霓百般糾纏後,他終于知道了因果的分量。
天下怎麼會有這麼殘酷,又這麼嚴密的羅網?
單烽為年少時的謝霓,感到難過:“難道長留注定會滅亡?”
薄秋雨反而來了興緻,大袖一拂,灰燼裡的火星子,骨碌碌滾動起來。
“我曾占算過,長留的死局,有沒有解?”
單烽瞳孔一縮,剛生出一絲期冀,那幾顆火星子便砰然相撞,一串令人心驚的亮光過後,便重新歸于黑暗。
一時間,連四周的火雨也像消失了。
半夢半醒的混沌中,隻有枯枝撥劃地面的聲音。
平直,幹燥,粗啞。
吱嘎——
每一聲,都讓單烽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仿佛那些冥冥中的筆畫,都是一條又一條的絕路。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單烽甚至聽到了,諸天星辰,在耳邊密密地推演。
死局。死局。死局。死局。無路可退!
單烽還不死心,整個人都魔怔了,盯着虛空不放。那聲音越來越凄厲,幾乎攪碎了他的心神,讓他看見謝霓血淋淋的死狀。
“别算了!”
咔嚓一聲,枯枝斷裂。
單烽立刻嘗出一股血氣。
“唯一的出路,在缑衣太子身上,”薄秋雨的聲音已離得很遠了,像從天外傳來,“小心飛蛾!”
單烽腦中嗡地一聲,低頭時,手上竟不知何時停了一隻飛蛾,焦黑的雙翅,半斂半垂,透出一股讓他反感的焦糊味。
像某種極度不祥的預兆。
隻一瞬間,他的目光又渙散了,這一次,徹底滑入了睡夢中。
與此同時,謝泓衣從他額心收回手來。
破廟的屋檐,疏疏地遮擋着二人,單烽身上沾滿了雪,卻不怕冷似的,敞着手腳睡着,隻是一手還死死抓着謝泓衣的衣袖。
謝泓衣看他嘴唇微動,像在說什麼,便垂首去聽。
“小心……飛蛾……”
謝泓衣目光一動,在他面上停頓了片刻,帶着點探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