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您見笑了。”尹碧城紅着臉說。
懷雍很是好脾氣,他沒來過這樣的地方,第一次見,又不是需要多麼守規矩的場所,于是看新鮮地東張西望起來。
尹碧城說:“我把我喜歡的畫作都收起來了。我這就給您拿。”
他的聲音很溫馴,溫馴的像是一隻乖巧的小貓小狗。
但那沉沉的畫卷之下赫然藏有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他剛握住匕首的把,身側響起盧敬錫的聲音:“你磨磨蹭蹭在做什麼?”
不行。
還不是時候。
尹碧城阖目屏息一瞬。
重新睜開眼,已然抹去了滔天的怨恨。
尹碧城再擡起頭,又換上溫潤無辜的笑臉,腼腆地說:“我的技藝還不算精巧,并不是每幅畫都畫得好,我想挑出一些我覺得好的再給雍公子看。”
盧敬錫問:“得先檢查過才好給公子看,你的箱籠裡放着什麼?給我看看。”
懷雍指責盧敬錫:“你對一個小孩子那麼兇幹什麼?”
盧敬錫:“他是小孩子?他就比你小兩歲,身量和你也差不多,不算小孩了。再說了,就算是小孩也不能掉以輕心。小孩就不能是壞人嗎?我看他言行舉止頗為古怪,不可不慎。”
懷雍:“他長成這樣,怎麼會是壞人?”
盧敬錫似被噎住,剛要說話,尹碧城插嘴怯生生地說:“雍公子,你們請别吵了,都是小人的錯,小人一時糊塗,高興過了頭,竟然答應把雍公子帶來這種地方,是我不好。”
盧敬錫眉頭皺得更緊,他目光銳利地看向對方,仿似想要看破妖魔的僞裝。
懷雍甚是吃這一套的,阻攔他說:“行了,你把人都吓到了。”
尹碧城拖動箱籠藏了一藏,盧敬錫覺得奇怪,不肯讓他,說:“你藏什麼?”
尹碧城期期艾艾地說:“我拿錯箱籠了。不是這個……”
盧敬錫兇巴巴地說:“拿出來。”
說着,不等對方答應就伸手去哪,尹碧城死死地抓着一幅畫,盧敬錫見有蹊跷,幾乎是搶了過來,直接匆忙打開了卷軸。
當畫中内容展開,又是盧敬錫自己第一個紅透了臉。
這畫畫得竟然是一個裸/露的女人與衣/衫不/整的男/人行那等苟且之事,畫正好對着懷雍的方向,是以懷雍也一眼就看見了。
也鬧了個大紅臉。
兩個更為年長的少年都咬了舌頭似的,結結巴巴、不敢相信地問:“你、你畫的?”
尹碧城很是羞愧地說:“學畫買筆買紙都要錢,我手頭拮據,隻要接點私活。冒犯了公子,小人萬死不辭。”說着跪地磕頭。
尹家曾經也是官宦人家。
昔日友人的弟弟淪落至此,讓懷雍心生憐惜,不等對方膝蓋沾地,懷雍已經上前親自将他扶起:“無妨,無妨,你也是被迫無奈。你有何錯?”
懷雍甚至忍着羞澀之情,認認真真地看了這幅畫,線條、動作、顔色都畫得很好,看得他耳根通紅,心突突跳,裝作一本正經地道:“你的畫功這樣好,何必去畫這些?你放心,從今往後有我幫你,起碼能讓你衣食無憂,不至于再去做這種事。”
懷雍一幅一幅地看了他的正經的花鳥畫或是仕女畫,挑了一些他覺得還不錯的,叫尹碧城印上自己的名諱,準備到時在春宴挂上,要是有人欣賞,尹碧城便可以一舉成名。
至于脫離賤籍,他也可以幫忙想辦法。
尹碧城佯作感激不盡地送别懷雍。
懷雍随手将自己的玉佩摘了給他,作為信物,若是有什麼事,他可以寫信送來或是本人登門,門房那邊見到他的玉佩就會放行了,不會被阻攔在外。
盧敬錫怎麼看他怎麼覺得不順眼,還有幾分熟悉,思來想去,可不就是眼熟嗎?
赫連夜那厮偶爾也會像這樣,在懷雍面前賣乖,每每搞得好像他多麼煞風景。
小半天下來,懷雍消氣是消氣了,可也沒跟盧敬錫和好,沒好氣地說:“上車吧,盧少爺,還要我請您嗎?”
上了車,懷雍說:“我今天送您回去是看在我們是同窗的面子上,你既看我不起,我也不想與你多說,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這是真要和他絕交?
還是會過幾天又若無其事地來找他玩?
盧敬錫捉摸不定,也不回答。
懷雍:“你不說,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盧敬錫這才如鲠在喉地慢吞吞說:“你說我是你的至交好友,可分明赫連夜跟你走得更近。有些秘密,你告訴他,卻不告訴我。”
他已經憋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而即使憋了那麼久,臨到說出口時,還是無法盡說,進退維谷,半遮半掩。
懷雍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盧敬錫說的好像他多不地道,他什麼時候有秘密瞞着盧敬錫卻告訴赫連夜啦?
那天他都在赫連夜的面前親口說與盧敬錫更要好了!
盧敬錫竟然還冤枉他!
懷雍氣昂昂地質問:“我什麼時候跟你言不盡其實了?”
盧敬錫長籲一聲,頓了下,方才說:“尹蘭褰,你從沒跟我說過尹蘭褰的事。還是赫連夜告訴我的。我跟尹蘭褰長得很像嗎?小雍。”
懷雍懵了。
啊。
不好意思。
他忘了這茬。
還真是他對不住盧敬錫。
一雙琉璃珠子般明澈玉清的眸子中,俄頃間轉怒為羞。
想别過臉,盧敬錫卻已不自覺地朝懷雍傾身靠近過去,目光似将他的鎖住。
不準他逃開。
這車是尚書省的,車内本來就不算多麼寬敞。
離得這麼近。
近到懷雍可以聞到盧敬錫身上的氣味,是一股淡淡的竹香,這是盧家家中秘傳的香,不賣,每年隻做一些自家留用或者贈送親朋好友。
他一向覺得這香清雅淡漠,最是溫柔,這時卻覺得這香味在刺激他的鼻腔。
乃至全身上下,讓他臉上身上一陣一陣地發燙。
猶如蟬紗,溫溫柔柔地将他整個魂兒都一疊一疊地裹緊。
靠近看時,盧敬錫的眼睛尤其好看,像雪白宣紙上岑寂寫意的潑墨山水,幽密深遠,看似映着粼粼潔白月光,一覽無餘,實則靜水深水,引人探尋。
盧敬錫像是壓抑着什麼,輕聲地問:“你是因為我像尹蘭褰所以才與我要好的。小雍,我和他真的那麼像嗎?是我像,還是尹碧城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