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居之獸,就該激起衆怒。
就像謝徵害的從不隻是一人一樣。
隻是一支箭在姜棣棠身後先于她射出,正好擦着鬣狗的背而過。那鬣狗立時發出凄厲之嚎,旋即有兩隻鬣狗自灌叢躍出,狀欲與謝徵等人打上一架。
正訝異背後箭矢來源的姜棣棠身體猛地騰空,随後被一人攬至另一馬上,順帶還給了她的馬一鞭子,使之沖入迷霧林深處。而環住姜棣棠的人則策馬向反方向疾馳。
姜棣棠幾欲掙紮,許是動作幅度稍微大了些,不慎觸及身後之人,引得一陣低沉悶哼,那人聲音暗啞,又帶了些警告意味:“别亂動。”
“謝明霁?”姜棣棠聽了這聲音識出了身後之人,聲音略帶詫異,然未再掙紮,身體亦随之放松了幾分。
“不是我還能是誰。”謝明霁輕描淡寫地回應,攜姜棣棠策馬疾馳數百米。聞身後無馬蹄之聲,謝明霁知曉謝徵手下已随姜棣棠之馬追去,心中稍安,悶笑一聲。然其聲沉的厲害,尾音沉重,似在壓抑着什麼,“好手段,都學會以暗箭射殺太子了,姜四娘子之膽識可真勝我幾分。”
姜棣棠聽出了謝明霁的聲音略微有些不對勁,但也沒深想,輕聲反駁:“我可沒射謝徵,隻是瞧見了那鬣狗就想練練手,誰成想它竟然朝着太子殿下去了。”
“呵。”謝明霁嗤笑,也沒再如往常一般嗆自己懷裡圈住的人,語調依舊漫不經心,随風輕拂過姜棣棠耳畔,“說了讓你在外圍随便玩玩,怎麼就是不聽呢。”
謝明霁随口說的話,卻無端讓姜棣棠覺得有些安心和認真:“四兒看不住你,看樣子,還是得我親自來看。”
姜棣棠坐于謝明霁身前,替他執着缰繩,無法回首觀其容顔神色,隻平靜地聽着身後之人說完,淡淡道:“殿下可知謝徵欲圖加害于你?”
謝明霁語氣不變:“知道。”
姜棣棠複問:“那我若是讓殿下即刻離開獵場,殿下可會聽?”
“不會。”謝明霁未曾猶豫,直截了當地否定。
沿途景物疾速後退,時有飛鳥掠空,驚得樹枝搖曳。樹影重重,似馬背颠簸所緻,又似風動樹搖之幻,看得人頭暈。
姜棣棠垂眸,将視線落回了手裡握着的缰繩上,聲音很輕,卻也沉悶,像是有些低落:“所以為何殿下之言我就必須聽呢。”
“沒有必須聽,隻是給你留了一條最好走的路。”
謝明霁淡淡一笑,姜棣棠瞧不見他的表情,他也是亦然。
他早就知道,這姑娘不是省心省事好拿捏的主,就這一點,便該和他是一路人。
謝明霁在姜棣棠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搖頭,似是無奈:“我給你留的陽關道你不走,非要來擠這獨木橋,還要如何。”
姜棣棠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身子微向後傾,輕聲問道:“謝徵能打得過嗎?”
謝明霁輕嘲她:“怎麼,方才射箭之時可不曾見姜四娘子手軟,現下又怕他死了?”
姜棣棠道:“不是,我是恐引火自焚,無法全身而退。”
“不會。”謝明霁回答的幹脆。他說話總是懶洋洋的,似對萬物皆無挂礙,然此刻卻令姜棣棠生出些被人在意的錯覺,“在我的馬背上,還擔心有沒有退路。”
謝明霁語氣極其狂妄,張揚的像是要将他藏着的惡根性全都展露出來,卻讓他身前的姑娘反覺舒适:“不妨說說,想要什麼樣的退路。”
“什麼都可以?”
謝明霁的行事手段姜棣棠十分清楚,他雖常顯玩世不恭之态,可行事卻雷厲風行,絕不手軟。他既出此言,必已籌謀周全。
讓人覺得安心,很安心。
謝明霁哂然一笑,戲谑之意溢于言表,目光如炬,隻是姜棣棠瞧不見:“你以為我不知道?姜四娘子本無需我幫着護着,以己之力亦可安然退之,畢竟你從不做無準備之事,不是嗎。”
謝明霁于姜棣棠之後悄悄取弓箭,瞄準五十步外之灌木:“可你既然問了我這麼一句,那于情于理,我都該送你幾條退路,才不算辜負了姜四娘子的信任。”
一箭擦着姜棣棠的耳畔射出,引得她輕顫了下,随後就聽見前方灌叢裡傳來了嗚嗚的叫聲,愈來愈弱,待二人策馬至,姜棣棠才發現是隻紅狐。
“送你的謝禮,南境無貂,日後若得空至北境,再補你雪貂一隻。”
謝明霁将那紅狐身上的箭拔去,順手丢給一旁在岔路口候着的紀霖:“送姜四娘子回去。”
“謝禮?”
姜棣棠眼睛瞪大了些,似不解謝明霁之意。
“為你不顧性命之憂,來告我謝徵欲害我之事。”
謝明霁翻身下馬,然後扶着姜棣棠下來:“行了一路,也未見你選個退路出來,那我就自行替你安排了。”
“跟着紀霖回去,此紅狐是你适才一箭所獵,旁的事就别管了。”
姜棣棠蹙眉,淡聲而言:“那我方才要獵的可是鬣狗。”
“明日賠你隻虎。”謝明霁輕飄飄地回應,言若談笑風生。待姜棣棠站穩,他又重新翻身上馬,向深獵區而去。
“紀霖,好生送姜四娘子回去。若有差池,軍法處置。”
紀霖立刻回道:“主君放心。”
而姜棣棠立于原地凝視謝明霁之背影,神思微恍。
适才與謝明霁面對面時,姜棣棠總覺其面色慘白,無一絲血色。
現下她于謝明霁背後,似窺見了一片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