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空山神情為難,很多想說的話被他咽了回去,他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什麼,聲音很寡淡。
再也沒了白天裡嚣張狂傲的那副模樣。
“我也沒辦法,奶奶身體不好,一天不如一天,我這個做孫子的隻想随了她的願,讓她能安心、放心,順順暢暢地過完這幾年。”
“我懂了。”樓鞏低下頭,歎了一口氣,他明白李空山的奶奶對于李空山多麼重要。
李空山是一個從小就沒爸沒媽的孩子,如果沒有奶奶,李空山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老人家一個人把他拉扯大本就不容易,所以現在的李空山隻想竭盡全力對奶奶好,能多一點點,就多一點點。
“那你走了,一直往你屋那邊跑的女孩呢,你打算怎麼辦?”
李空山頓了下,身子往椅背靠,懶懶散散,漫不經心,“還能怎麼辦,我跟她八竿子都打不着聯系,她愛怎樣怎樣咯。”
樓鞏想了想,左手撐在桌面上,湊近些對李空山說:“哥,我打聽過了,這女孩的确是田永貴買回去的,我還聽說這女孩特聰明,在學校年年考第一那種,以後啊說不定真的能去大城市,有大發展。”
“那又怎麼樣?”李空山毫不在乎,“她——跟你還有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們能過好自己的生活就不錯了,去管别人幹嘛,還嫌自己生活不夠亂?”
“沒有沒有。”
見李空山并不在意,樓鞏慚愧地摸了下後腦勺,心虛地看着對面的人兒,“哥,隻是吧……我還是覺得她挺可憐,在田永貴那兒沒過什麼安分日子,現在出了這檔子事,沒錢繼續上學,書讀不了,以後的出路也得徹底斷掉了。”
李空山把左手放在桌面上,遲疑地打量樓鞏,“我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可憐起别人了?讀書有什麼好,讀書還不如我們這些收高利貸的日子潇灑快活——這些話,不都是你以前親口說的?”
樓鞏更加慚愧,笑着收回身子重新坐直,“是是是,我以前是說過這些沒錯,但俗話說得好,人得就事論事嘛,對不對。”
“對你個頭。”
李空山給自己灌了一口酒,随即起身站好,“行了,差不多就這樣,我回去了,你和兄弟們也早點回去,别玩得等會雨越下越大。”
樓鞏叫住轉身的李空山,在場的其餘人出于本能往前一步想跟李空山一起走,又不得不止住腳步,不約而同喊一聲“空山哥……”
小飯店的燈光不明不暗,恰好打在少年的臉上,他的目光比從前沉重不少,微微勾勒起的嘴角藏滿無奈。
他用笑着的口氣說:“幹嘛,還想跟我一起走不成?就我那小破屋可裝不下你們這麼多人。好了,趕緊回去吧,不用送我。”
說完這番話的李空山便匆匆提腳離開,他怕自己再多猶豫一秒,就會出爾反爾不想離開。
他何嘗不像他們一樣舍不得?但人的一生注定要面臨多場分别。
所有人注視着李空山離開,每個人心裡都充斥着難過不舍的情緒。
“樓鞏,就真的沒有辦法讓空山哥留下嗎?”
一個人急得逼問道。
“你剛剛沒聽見嗎,我也想哥留下啊,可是我們難道能勉強他,辜負他奶奶的心願嗎?”
樓鞏将頭别了過去,心裡發酸,聲音變弱,“幹咱們這行的,在家裡人看來的确不是什麼正經玩意兒,我都能理解她老人家的心情,你不理解?”
正處在悲傷難過的洪流中,男生不加思考沖動說:“我算是看明白了!樓鞏,你丫的就是不想空山哥留下!你就是巴不得空山哥走!”
“你tm瞎說什麼!”
樓鞏氣得直接拍桌站了起來,火冒三丈的他瞪着眼前跟自己起沖突的兄弟,若不是其餘人拉着,兩個人早就打到一起。
他憤慨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臉,“來,你看看,好好看看,我這樣子像是巴不得空山哥走?”
男生頓時無話可說。
因為樓鞏的眼睛已經徹底紅了。
—
雨下得越來越大,連翹在橋邊的小路上徘徊,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也不知道這個這麼大的世界為什麼沒有一處容得下她的地方。
她甚至在想——當初她的爸爸媽媽不要她,是不是就想告訴她——她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原來世界無論多大,找到一個可以回的地方,始終很難很難。
河邊這條小路可以抵達田永貴家,但如果沿着階梯往上走,穿越街區,也可以達到李空山住的院子。
隻是連翹明白,無論哪個地方,她都不能去,也去不了。
如果不是李空山的人天天看着田永貴,連翹不會有這樣的機會逃出來。以前她也嘗試過偷偷逃出去,但每一次都被田永貴半路攔下,然後帶回去暴打,說是要給她長記性。
而李空山呢?
她想,算是她賭錯了吧。
他是要走的人,她是他的陌生人,她沒有任何理由、沒有有任何辦法将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