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春一口飯噎在喉嚨差點沒咽下去,趕忙端起湯送送。
牧野和她住?!
李女士似乎發覺她的話有些唐突,趕忙又給她盛碗湯出來。
“慢點喝。”
重重咳了幾下,老季看不下去,伸出手拍拍她後背,給她順着氣:“你也真是的,牧野這孩子就算是咱們看着長大,知道他品性。”
“那也是個男孩!”
李女士自知理虧,慢慢坐下:“我也就那麼一問。”
“咱們知春都是大姑娘了,怎麼能和男的合租?多不方便!”
不是和異性合租的問題,她腦海中劃過牧野似笑非笑的神态。
本來關系就微妙,跟他合租,還不夠把她噎死的。
她都能想到牧野略微揚起下巴,一字一頓地跟他說:
“千萬别對我有非分之想。”
嗤。
她在心裡默默翻個白眼。
順過氣來,李女士自然而然接過她空下的碗,一邊往廚房走着,一邊絮叨:“我前兩天聽隔壁錢教授提了一嘴,想着知春現在也是一個人住,不如兩個孩子合租,還能相互照應着點。”
她頗為無語地往廚房瞅一眼:“牧野還需要和别人合租?他一個公司總裁...”
“可不是嘛。”李女士端湯放到她面前,擡手捏捏耳垂:“據說是買過房子,還在裝修。”
“你也知道,牧野出國幾年,連個消息都少傳來,隔壁錢教授一家擔心孩子一個人住不好,又注重臉面,不願意孩子住酒店,還心疼孩子來回跑...”
“擔心住不好,也不能和知春住!把知春當保姆嗎?”老李一遍夾蝦往她碗裡放,一邊不滿表達意見。
“你這話說的。”李女士不滿地看他眼:“錢教授一家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就單純想着倆孩子從小關系那麼好,一塊照應着點,能相互幫襯!”
話說到這,李女士拿起筷子,沒看老季,重重歎口氣:“是我欠考慮,年紀大了住在一起不方便。不過——”
李女士略頓下,看向她:“姜蒁搬走結婚,你自己住在市中心幹嘛?”
“一個小姑娘獨居不安全,咱們家到你單位坐公交也就一個多小時,地鐵更快,半個多小時,不如回來住吧?”
這番話聽得她後背發緊,趕緊往李女士碗裡夾塊排骨:“吃飯吃飯。”
李女士對此毫無所覺,自顧自說着:“實在不行,你也大了,讓你爸給你買輛車,開車去上班。”
話落,老季也跟着附和:“這可以,正好最近有車展,我去看看。”
“等等。”
勢頭不太妙,
她趕忙出聲打斷,再這樣聊下去,過兩天她就該在4S店和新車合照了。
她不想回家住。
一點,都,不想!
家是可以常回,但絕不能久待的地方。
“市中心早高峰有多堵,你們沒想過嗎?”
“也是。”李女士夾起排骨。
她殷勤地給李女士又夾了菜:“我會找同事一起合租,别操心我。”
這頓飯,她吃得是驚險又刺激,隻敢挑點好事說,生怕李女士又想起讓她回家住。
晚飯過後,老季切好水果和李女士在客廳看電視,她在廚房刷碗整理,一直到二人洗澡入睡,都沒再提起這件事。
松口氣,吹幹頭發,微卷濃密的黑發自然垂在兩側,她穿着舒适睡裙,晃晃悠悠地端起李女士準備的牛奶,喝上一口。
二十四歲高齡,李女士也沒放下那個讓她喝牛奶長高的夢。
客廳夜燈模式下,光線昏暗柔和,顯得一切溫暖又治愈,白天那攤子爛事,堆積在心口的郁氣,在此刻安靜地夜間,緩緩呼出。
忽而,客廳朝南的陽台上,光亮一閃而過。
看眼手機,二十三點三十四分。
誰啊,這麼晚回來?她慢悠悠走到陽台,江甯大學家屬院,很少會有這個點回來的。
略略垂目,樓下車位,一輛極為眼熟的純黑色轎跑尚未熄火。
眼皮一跳,她定眼看去,車内燈還亮着,
牧野本就硬朗深邃的五官,在頂光的映照下,更顯得出幾分鋒利。
似乎他生來就該這樣,落拓不羁,銳不可擋。
側身探出,他利落地關上車門,伴随車落鎖的聲音,車内燈緩緩熄滅。
牧野卻沒急着上樓。
夜晚昏黃的照明燈下,他半依在車門上,明顯比車高出一節的身子,微弓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樹影晃動,昏黃光線下,世間萬物顯得那樣模糊不清,像是微黃的老電影,連帶着牧野那抹身行,都多出幾分寂寥。
不應該。
寂寥這樣的詞,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他明明,明明該是那樣的耀眼奪目。
她的記憶裡,少年意氣風發,連春色都要讓其鋒芒。
世間有十分恣意,他獨占七分風流。
又怎會在這樣無人知曉的夜裡,背影蕭條?
握住杯子的手,忍不住收緊下,心中升出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她分不清是什麼。
所以,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呢?牧野。
為什麼突然出國?未曾留下隻言片語。
為什麼六年毫無音訊?就連錢奶奶那邊,都隻是報個平安。
她不知曉,她也不在意。
夜闌無邊,總是讓人生出白日不曾有的多愁善感。
這麼多年,那些早就過去的憤懑,又一次填充在她心胸。
六歲到十八歲,一百四十四個月,四千三百八十四天。
她以為,
她和牧野已然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的人。
可六年前的不告而别,和六年來的音訊全無。
倒讓這樣天真的想法,像個一廂情願的笑話。
連……朋友,都不是嗎?
她垂下眸子。
暗暗夜色,月隐星藏。
牧野略略低頭一瞬,再擡起,唇邊亮起抹猩紅的亮點,既而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擡手摁滅,順手扔進垃圾桶,轉身朝樓房走來。
許是她目光太過專注,牧野似是有所感應般,擡眼望來。
猛地心頭一跳,吓得她趕忙往窗簾後躲去,隻剩下微微晃動的窗簾,和那顆因驚吓狂跳的心。
很快,樓道内傳來利落的腳步聲,她背靠在門上,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
最終在一門之隔外停下,許久,沒有動靜。
擡眼,她微微起身,
同時,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吱呀——”門打開,又落下,牧野踏進屋子,客廳内,電視還在放着聲音,沙發上的老兩口眼睛卻已經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