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怎麼能吃這樣幹噎沒營養的東西,你叔叔帶來的馄饨多,吃不完,來!”她說着,手一邊往碗裡盛着馄饨:“孩子,你也來嘗嘗你叔叔的手藝!”
預感成真,她趕忙擺手:“阿姨太謝謝您了!不過真的不用!我吃這個就行,我我...”她急得有些語無倫次,眼看那碗馄饨就要盛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最怕的,就是接受别人莫名其妙的好意。
該怎麼還這份人情?
“阿姨,我不喜歡吃馄饨。”她随意扯出個理由。
“啊...這。”
“人家不喜歡吃,你别老強求别人啊。”躲在被子裡的女生一下子坐起,接過中年女子手中的馄饨。
她怕誤會,趕忙又道謝:“阿姨,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吃這個就行了。”
見狀,中年女子沒有強求,又從包裡拿出幾個飯盒,看着女兒吃飯。
她轉過身去,面向窗戶,特意背着她們。
雞湯鮮美的味道萦繞在她鼻尖,病房裡安靜非常,母女兩人壓低聲音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傳入她耳中。
“你老是這樣,人家興許就不愛吃馄饨,上手就給人家盛了,有點距離感行嗎?”
“唉,我看這姑娘和你差不多的年紀,父母又沒來...”
“行了行了,吃飯吧。”
......
窗外昏沉地像是夜晚,大片烏雲堆積在一起,陰陰沉沉,聯合着雨滴細細密密織成一塊巨大的雨幕。
樓下穿着各色雨衣的路人腳步匆匆,一頭紮進這沒有邊界的雨幕中。
萬物都模糊起來。
果然,如她所料,江甯長達半個月的梅雨季來了。
她小口咬着面包,愣愣瞧着窗外,病房白熾燈依舊是那樣晃眼,她在窗戶的反光上,看到自己孤身坐在床邊,咬着面包,身後是母女兩個說說笑笑。
病房裡的冷氣開得很足,絲毫聞不到夏日梅雨季的潮熱。
忽而,她有些懷念家屬院裡,夏日雨季的土腥味,以及粘在身上的潮熱感。
一股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情緒,翻滾上來。
自己看病有什麼好難受的?她這樣問着自己,
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有人陪着挂水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機械地,咬下一口面包。
不,不對。
手一頓,看着窗戶上自己的身影,在模糊記憶中,似乎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她每次生病的時候。
小時候李女士和老季都忙,把她放在鄉下奶奶家,小兒家生病對于她爺爺奶奶來說算不上什麼大事,從四五歲開始,隻要是生病,她都一個人去村裡衛生室挂水。
來到城市,也許是李女士養的比較好,她幾乎很少生病,直到六年級那個暑假,幾年沒有發燒的她,在江甯的梅雨季,罕見的發起高燒。
正巧是李女士生意最忙的時候,隻能把她送到社區衛生室,李女士給她留了點錢便趕回去工作。
她一個人坐在衛生室,看着玻璃窗外連綿陰雨天,昏昏沉沉間,倒是沒有多少難過。
李女士承諾回來給她帶最喜歡吃的零食,還多給了她零花錢,
她覺得這場病生得還挺有意義。
靠在社區醫院的椅子上,枕着這些足以讓她開心的事睡着了。
再次清醒,是護士姐姐給她換水,迷迷糊糊間,她聽到一個熟悉聲音。
“名字。”
“季知春。”
費勁掀開眼皮,她朝着聲音都方向看去,牧野拿着本書,大刺刺坐在臨近的椅子上,手撐頭慢慢悠悠地翻動着書頁,懶散得很。
他...來做什麼?
社區醫院在梅雨季的午後不曾開燈,昏沉光線落在牧野的側臉,已經上了一年初中的他,身架漸漸長開,眉眼間已經顯露幾分氣盛。
瞧着他散漫姿态,她反應有些遲鈍,不知是不是她注視太過明顯,牧野慢吞吞翻過一眼書,眼皮都沒掀一下:“看什麼呢?”
直起身子:“你來這幹嘛?”聲音一出,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嗓子幹得像是含着沙礫,粗糙地吓人。
牧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來陪傻子。”
“傻子在哪?”她伸長脖子往牧野後背瞅瞅。
懷裡卻被牧野塞了個東西,是一瓶溫熱的燕麥牛奶。
再次擡眸,牧野視線依舊落在拿本書上:“傻子在這。”
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牧野在說她。
怒從心頭起,她咬牙就——
就....
拿起燕麥牛奶,狠狠用嘴扯掉吸管,
再然後...她面臨一個困境——吸管不好插進去,
就在她企圖擡起那隻打針的手,一隻指節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輕巧地把吸管插進包裝裡。
轉眸看去,牧野瞧着他,她看着牧野。
四目相對。
明明牧野什麼都沒說,她偏偏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一句話:
“看吧,傻子。”
社區醫院玻璃外的雨還在下,經久不息,光線昏暗;
玻璃内的她和牧野并排而坐,他在看書,她小口小口抿着牛奶。
那時的世界那樣安靜,靜得隻能聽到簌簌雨聲,和牆上表盤轉動的聲音。
再後來....季知春靜靜看着窗戶上自己的影子,在牧野出國之前,她在沒自己獨身一人去看病。
好久之前的事情,卻在此刻順着梅雨季的雨水,鋪天蓋地朝她湧來。
喉嚨緊了緊,她将沒吃完的面包裝起來,平靜地按下些自憐自艾的情緒。
這些都是沒必要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
莫名地感到一股強烈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裝若無意地繼續自己動作,
不經意擡眸,看到隔壁床的小姑娘從門外晃進來,帶着一臉神秘地笑意瞧着她。
“.......”手上動作頓了頓:“有事嗎?”
女孩兩三步坐到床尾,眼睛亮晶晶的:“剛剛我在外面,”手指指門外:
“看到一個超帥的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