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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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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也本來不是仇敵,更不該是如今這樣的結局。

顧昔潮負手而立,閉了閉眼,任由漫天紙錢落下,再睜眼時,眼底的波瀾已凝結成冰:

“一句天命難違,四叔就想把罪孽撇得一幹二淨?”

他冷眼看着腳底掙紮的血親,甩開被攥住的袍角,道:

“四叔還是到了九泉之下,親自與死去的兄弟們謝罪吧。”

顧單鈞忽地嗤嗤笑了起來,身軀痙攣,咳了一聲,唇邊血花湧出。

流亡這麼多年來,他早就看明白了。凡是親曆當年那件事的人,要麼死絕了,死在了雲州,或是後來被顧昔潮殺得挫骨揚灰……

要麼,沒死的,就是變成了他和顧昔潮這樣的惡鬼。

“九郎,你以為殺光我們就是在贖罪?”他眼神陰冷,指尖死死戳着顧昔潮的背影,“你身上流着顧家的血,我們的罪孽,你也有一份,你這輩子也永遠是罪人!”

“你,你甚至都不算個人……你就是隻惡鬼!”

字字刺心。可顧昔潮的面容卻始終平靜而淡漠,甚至還有一絲戲谑的笑意。

此話說得也不錯。因為顧家九郎,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活下來的,本來就是隻無法瞑目的惡鬼。

寒風裡,顧昔潮伸出手去,拂去垂死之人眼角的血痕,真心實意地道:

“罪人也好,惡鬼也罷。待我此生事畢,自會下到地獄,屆時,于顧家列祖列宗之前,自有判詞。”

顧單鈞在地上如同蛆蟲在地上扭曲着,嘔血不止。

身旁的親衛嘗試救治多時,無力回天,隻對顧昔潮搖了搖頭:

“将軍,此人四肢筋脈盡斷,五髒六腑像是像是被千軍萬馬踏過一般。看似還活着,隻不過承受無妄痛楚,其實、其實人早就……”

“這、這到底是什麼殺人之法?”

饒是征戰沙場多年見慣生死的軍士們都心驚不已。

顧昔潮看着底下痛苦的顧四叔,手指攥入掌心。

是“屍人”。

顧名思義,是一種刑罰,犯人看似還是活人,其實早就是一具屍體。與屍體不同的是,那人還有痛感,最後隻能鮮血流盡,絕望地慢慢死去。

這樣殘忍的手法,他十多年前就見過了。

當年,顧家的隴山衛從雲州歸來,軍中沒有去馳援沈氏而活下來的人,一個一個都莫名獲罪,抓入大牢,最後,都以“屍人”之法處決了。

唯有那個死了十年的人,才會對顧家人有如此深的恨意。

顧昔潮舉目四望,遍地都是逃亡顧家人早已死絕的“屍人”,唯獨眼前之人還有一口氣在。

他面色青黑,目光一凜,突然扶住那垂死之人的肩頭,沉聲道:

“她留着你,可是有話要你帶給我?”

“九郎,那個紙人,她、她拿走了你的解藥,在那裡等你……”他指了指遠處大霧彌漫的深處,“她讓我帶話,對你說一聲……”

顧單鈞的聲音低不可聞,戰栗着一字一字吐出:

“顧大将軍,别來無恙。”

聞言,顧昔潮倏然擡眸,望向大霧的盡頭,深深的眸底閃過一絲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光。

“九郎,你别去,她、她引你過去,是要殺了你啊!……”顧四叔最後嗚咽一聲,在男人的冰冷的注視下倒了下去,雙眼睜着,已流盡了血,沒了氣息。

衆軍士茫然不解,望向一動不動的将軍。

顧昔潮一身浴血,忽然大步向前走去,一身毫無紋飾的黑袍在暗昧的夜色中翻湧。

遠處霧氣如潑墨濃烈,時不時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低嚎,像是有人狀若瘋癫,驚懼至死。

“将軍……”親衛低聲喚,不敢再上前。

這一隊逃犯他們追擊多年,個個都是行伍出身,狡猾多詐,身手極好,如今竟都這樣死于非命,不恐懼是不可能的。

可顧昔潮如若未聞。

他舉着火杖,孤身一人信步踏過遍野橫屍。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烹油煉獄,都樂于笑往。

耳邊有邊城的金柝聲在回蕩,他的衣袍被寒風撕扯着翻飛不息,在空寂中獵獵作響,手中火杖忽明忽滅。

漫天的紙錢如落雪,模糊了他的視線。

連日奔波未眠,加之毒性已深入,血腥氣萦繞在周身,他不免神志昏沉,腳步有虛浮之感。

舉目望去,此地已是大霧最濃烈之處,他一來,霧氣便從他身邊幽幽散去,連頭頂飄落的紙錢也靜止下來。

懸崖的盡頭,一座熟悉的大紅喜轎靜靜矗立,莊嚴肅穆,像是已等了他好久。

喜轎四周,雲霭沉沉。那一個失蹤的嫁衣紙人,端坐喜轎之上,居高臨下,周身血污斑斑,紙袖迎風拂動。

宛若昔日金銮鳳位之上,宛若鳳冠翟衣加身。

狂湧的風息之中,顧昔潮停下腳步,伫立在轎前,鬓邊一縷白發随風拂動。

然後,他後退一步,五指緩緩攥入箭袖,用一種如同歎息的語氣,輕聲道:

“臣,參見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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