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青端了一碗蓮子羹進來,身後跟着請脈的太醫。
江雲汀伸出手給太醫把脈,然後挑着蓮子吃了幾個,聽太醫說話。太醫退下之後,江雲汀想了想對範青說道:“明日我們便加快腳程吧,實在拖得太久了。”
範青應了一聲,眼睛裡還盯着那碗蓮子羹。
江雲汀無奈,擡手把它喝完,還特意把碗向外翻了翻,示意自己完成任務了。
範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雲汀這副無奈又有點好笑的樣子,心裡滿足得很,這才收過了碗準備出去。
隻是這樣伴着他,範青就已經很滿足了。
又颠簸了好幾日,一行人終于到了蘇州府。剛剛落腳,當地的官員便收到消息要前來拜見。
江雲汀雖然早已退出朝堂,但他的影響力卻依然存在,并且不隻是在官場中,在民間也受人愛戴。
永甯五年江南水患,江雲汀當即調動官兵支援百姓,并同時開倉放糧、抑制糧價,這才讓百姓們的損失降至最小。災後也給了江南一帶極好的支援,百姓感恩戴德。聽聞帝師身體不好,當地百姓還為江雲汀立了生祠,香火極旺。
江雲汀不喜張揚,便隻見了幾位重要官員,其他的一律謝絕了。
那位王醫修養得不錯,已經可以下床了,隻是江雲汀想着對方年紀已大,還是自己親自前往拜見會好一些。略微休整了一天,便帶着範青、小五和風禾去了王醫在蘇州府的住處。
跟着藥童進入了藥店後的小院,一位精神隽爍的老人家正對着他們坐在桂花樹下煎茶。老人家擡頭看着這行人走近,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走在最前的那位年輕人。
年輕人面色蒼白沒有血色,但眸光清亮,眉目柔和。江南早已入夏,他卻依舊穿着春裝,披着披風,一副荏弱的樣子,身體消瘦,身姿依舊如當年一般挺拔如松。
身體更弱了,但氣勢心力不減半分。老人家心裡暗暗點頭。
江雲汀行了一禮,老人家想要起身回禮,被江雲汀止住了。
待二人坐定,還未開口,江雲汀便揮退了衆人。
風禾遲疑着沒有挪動腳步,他想留下來聽聽王醫的診斷好彙報給陛下。範青用力拉了他一把,搖搖頭。二人便退出去了。
“老人家,許久未見了。”江雲汀率先開口。
王醫悠悠道:“一晃十年未見了,帝師大人瞧着身體差了不少。”
江雲汀苦笑不已:“王醫清楚陛下的意思,但我此行來到這裡,目的卻并非隻有解毒。”
老王醫收起了那一副悠哉的模樣,将泡好的藥茶放到江雲汀面前示意他可以喝,微微正色:“我等世代隻聽從大啟皇室的号令,陛下命我為你解毒,至于其他的要求,帝師大人不必提了,我當你未曾說過。”
江雲汀被噎住,他還沒有提是何事,面前的老人卻好似看透了他一般。
江雲汀還想再說,就被老人止住。
老人家伸出手來要給江雲汀把脈,江雲汀還是固執地要提,老人家不耐煩了,直接呵斥道:“休要多言,我既說了你不必再提,便不要再說,小老兒心中有數!伸出手來,臉色白成這樣還要折騰?”
這番話明擺着意有所指。
江雲汀不再拒絕,把手伸了出去。
老王醫閉着眼,眉頭越皺越緊,良久才睜開眼睛。
江雲汀未曾反應過來,便被老人家在後心處擊了一掌,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将衣襟染紅一片。
場面狼藉,範青聽到院子裡的動靜直接沖了進來瞧見這一幕,險些就要忍不住出手。江雲汀緩過一口氣,吐出那口淤血之後身子舒暢不少,臉色也好了許多。範青心知自己魯莽了,口中吩咐風禾回去住處送幹淨的衣物進來,手裡拿着手帕先給江雲汀應急擦一擦。
江雲汀咳了好幾聲才把淤血咳盡,老人家不慌不忙地遞杯清水過來給他漱口。
範青沒有勞動江雲汀,自己接了水過來喂江雲汀喝。江雲汀咳得頭暈乎乎的也沒有想太多,就着杯子喝了幾口。老人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盤桓了幾圈,沒說什麼。
“老、咳咳人家,多謝了。”江雲汀開口道謝。
老王醫擺手道:“嗐,瘀堵了這些日子終于咳出來了,舒服多了吧?”
江雲汀說:“是舒服了許多。不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如何?何日可以開始解毒?”
“解毒一事不急。你身體太虛,一上來就解毒你是撐不住的,還是先養着吧。”老王醫倒是不着急,反正陛下說了過幾日就能到這裡,江雲汀解毒他必須得到現場。
況且…這要不要治的,還得看陛下的意思。老人家想起那道明黃卷軸,心裡恨得不行,手下用力揪斷了好幾根胡須,疼得他嘶嘶抽氣。
江雲汀等人疑惑地看着老王醫臉色變換,沒有多問。
坐了好一會兒,換了幹淨衣物,又待藥童拿了好幾天的藥之後便告辭離開了。
夏日的江南下起了連綿小雨,這樣的天氣最引人困倦。
江雲汀很喜歡聽雨滴滴答答的聲音,特意命人把一張搖椅放在窗台下面。
他慢慢搖着扇子,要睡不睡地聽着窗外雨打梧桐的聲音,隻覺此生最為惬意的時光不過如此。
就是…還差了點什麼。
還差了點什麼呢?江雲汀昏昏沉沉地想。
搖扇子的頻率越來越慢,終于停了下來。
範青抱着小毯子等在門外許久,見此情形,又等了等他睡熟,估量着時間便擡腿進去。廊外卻在此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到了門前。
範青正要把小毯子搭在江雲汀身上,卻陡然感受了一股殺氣,扭頭便看見岑鳴披着雨蓑站在門口正沉沉地看着他。
範青僵硬地定住了身子,緩緩站直。
二人對視,眼中都有着不肯讓步的厲色。
江雲汀還沒有睡熟,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的刀光劍影,動了動身子下一刻就要清醒過來。
岑鳴脫掉了雨蓑交給身後跟着的風玄,擡腿走近了搖椅。
範青被氣勢逼迫着不得不後退了幾步,眼睛依然留戀地看向江雲汀。
岑鳴也沒有避着人,伸手輕輕地把江雲汀的上半身摟入懷中,然後攬着他的腰動作輕緩地把人抱起,就要走進内室把人放在床上好好睡。
剛要把人放下,江雲汀這時倒有些醒了。
他嗅着混雜着冰冷雨水熟悉的龍涎香香氣,微微睜開眼,手自然而然地摟住岑鳴的脖子不肯放,垂下來的紅瑪瑙流蘇一晃一晃,牽動着身後衆人的眼睛。岑鳴正彎着腰,這個姿勢不太舒服,但他沒理,慣着雲汀的動作。
江雲汀是南方人,在京城待了十多年口音已經很淡了,但是還有一些,不仔細分辨倒聽不出來。
他還有些困意,聲音軟軟的像是在撒嬌:“你來了。”是陳述而非疑問。
“是,我來了。”岑鳴回答。低下頭親親雲汀的額頭:“睡吧,我守着你。”
江雲汀點點頭,又睡了過去,手軟軟的垂下來。
岑鳴把江雲汀的手放好,靜靜地坐在腳踏上等待着愛人的醒來。
沒有人能夠插入他們之間,他們自成一方天地。
雨下得越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