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約定好了時間，知道宋國強不想出去，宋夏就直接連店都不開了，每天醒來就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這讓宋國強很不習慣。

終于在第三天早上，看到依舊早早坐在沙發上的宋夏，老人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不是，你這最近過得還挺舒服啊，成天坐着不動，我這鍛煉的地方都變擁擠了。”

老人不樂意地用腳輕推了下宋夏的腿。

宋夏熟練擡腿盤坐在沙發上，手裡拿着包薯片，嘴巴咔擦咔擦響。

她含糊道：“這下影響不到你了吧。”

“……”宋國強受不了地轉過了身，他不再看她，專注地做着自己的健身操。

中途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老人扭了個身，特意換了個方向跳健身操，他瞥了眼還在吃着薯片的宋夏，狀似不經意道：“诶，你男朋友啥時候到啊。”

宋夏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八點五十多，我們約好的十點來，還早呢。”

宋國強“哦”了一聲，繼續跳操，十分鐘後他跳完了一組，于是又再次漫不經心地再問了一遍。

這樣的操作反複好幾次後，宋國強再度停下來想詢問時，反複回答了好幾次的宋夏終于煩了。

她無語地朝他舉起手機，屏幕上是一串異常顯眼的數字。

“這會才九點三十多，離約定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呢，你别急啊。”

宋國強聞言重重哼了一聲，“别人見女方家人都早早到了，怎麼他到現在都沒來，是不是不樂意，嫌棄我這個老人家了？”

他語氣很是陰陽怪氣，表情故意做出一臉生氣的神色，卻遮掩不住眼底的八卦。

宋夏一看就知道他的那點想法，她翻了個白眼，正想回話，卻不料這時門鈴忽然響了起來，與此同時還有三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來了？”宋國強抖擻一下，目光炯炯有神。

“這麼早就來了？”

宋夏嘟囔一聲，跑過去開門，果然發現外面站着的是周麟止。

男人今天穿着很是不同，一身非常正式的修身西裝，兩隻手上提着各種禮盒。

看上去比平時正經了不知道多少倍。

宋夏正想開口說話，不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推力迫使她往旁邊傾斜了下。

一擡頭，宋國強已經站在了她的前面，正滿臉微笑地看着周麟止。

“哎呀，孫女婿來了啊，快進來坐！”他熱情地招呼着。

老人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特殊，上前拉了下周麟止的手，卻不料自己的手徑直穿過了男人的身體。

氣氛瞬間一滞。

宋國強輕咳一聲，狀似無意地把背在身後，什麼也沒說，隻悠悠地飄回了客廳。

周麟止和宋夏對視一眼，男人慢步走了進來，将禮品放下，規整地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雙手乖巧放在膝蓋上。

宋國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慢悠悠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周麟止回答了，随後老人又陸續詢問了好幾個關于他家庭的問題，他逐一回答後，老人的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點。

宋國強瞥了眼宋夏，他對着周麟止道：“這樣吧，已經快要到吃飯的時間了，我和小夏都不會做飯，我們三個幹脆出去吃吧？”

兩人沒什麼意見，周麟止道：“如果怕麻煩的話，我來做飯，我會做很多菜。”

宋國強揮揮手：“不用，哪能你第一次過來就叫你幹活的，出去雖然麻煩了點，但這是禮節，你們想吃什麼商量好，我跟着你們吃就行，不用考慮我的意見。”

見他态度堅決，周麟止就沒再堅持，與宋夏商量一番後，便非常主動地訂了一家私房菜館。

好巧不巧，這家私房菜館，正是當初兩人吃飯的那家粵菜館。

宋夏在知道的時候還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兩人相處的場景。

真是奇妙，當初他帶她去了那裡，現在就算沒有了之前的記憶，他也還是将吃飯的地點定在了那。

仿佛萬般經曆後，折騰往複，還是當初那個人的感覺。

她忍不住悄悄擡眼看了下男人，面容漸漸柔和下來，她嘴角輕勾，忽然主動拉起了他的手。

“走吧。”她道。

男人怔愣。

這次依舊是周麟止開車，路上很順利，粵菜館依舊人很多，男人定了包廂，吃飯的時候宋夏就取出了三支香點燃放到宋國強面前。

宋國強吃得那叫一個風卷殘雲。

吃完後他還捂着肚子打了個嗝，眼神滿足。

“我還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菜，這家飯館真不錯，不知道下去以後會不會有這麼好吃的飯菜。”

宋夏吃得不多，她早就已經放下筷子，聞言思考了一下，“應該是有的，要是你在地府裡吃得不好，那你給我托夢，我到時候燒給你。”

宋國強立馬得寸進尺：“好啊，給我燒點好吃的，滿漢全席啊，佛跳牆啊，什麼好吃給我燒什麼。”

宋夏翻了個白眼，“能給你燒個番茄炒雞蛋就不錯了。”

宋國強震驚地看着她，露出傷心的神色：“嗚嗚嗚，我孫女竟然這麼對我，我好難過啊。”

“……”宋夏面無表情地聽着他的控訴，若不是宋國強為鬼怪，尋常人看不見他，她都想直接報警了。

不過她雖然嫌棄，但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宋國強這才滿意地喝了口茶水。

再加上最後看到周麟止主動去付了錢，他覺得更滿意了。

老人拍拍周麟止的肩，毫不在意自己的手徑直穿過了男人的身體，他老氣橫秋道：“小周啊，你人還蠻不錯的嘛。”

三人吃完便啟程返回了家中，中途宋夏因為太累，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宋國強見狀，便壓低了聲音，叫周麟止找個地方停車，陪他下去走一走。

周麟止找了個人并不算多的公園，下了車便跟在宋國強身後默默走着。

公園裡綠植很多，不過有一些已經泛黃，枯黃落在鵝卵石地闆上，總有一種蕭瑟的感覺。

“都已經秋天了啊。”宋國強感歎着，眼睛望着不知名的前方，有些失神。

周麟止沒出聲。

老人沒有在意，或許是覺得自己這會有點矯情，他又轉移了個話題。

“你知道我為什麼給小夏取這個名字嗎？”

周麟止搖搖頭，但注意到老人沒有回頭看他，他又連忙道：“為什麼？”

宋國強道：“你知道她的身世嗎？”

男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下頭，“我大概知道一點。”

他最近腦海中總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些畫面，每一個畫面裡，都有宋夏的存在。

他從這些畫面中就知道了不少東西。

宋國強“嗯”了一聲，也沒問他怎麼知道，他語氣悠長道：“那年我才撿到她的時候，正好就是立夏那天。”

“那是一個下午，我當時已經好幾天沒吃到東西了，在翻垃圾的時候卻無意間翻到了她，小小的一個，周圍都是垃圾，味道又臭，但她就躺在垃圾堆裡，我看到她的時候她還在笑。”

所以一下就讓他起了恻隐之心。

當時明明他身無分文，明明自己都養不活自己，可他還是将她抱了起來。

于是他就變成了她的爺爺，兩人一路扶持。

可以說和宋夏待在一起的這十幾年，是他最開心和幸福的時光。

因為流浪者從此也有了家。

宋國強笑着繼續道：“她小時候還曾因為名字的事情跟我賭氣，說是别人的名字都那麼好聽，怎麼自己的一點也不好聽，然後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從此之後她就再也沒跟我抱怨過了，現在想想，有時候還挺對不起她的。”

他話說到這裡停頓了下。

周麟止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他接了話：“她确實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啊，就是因為太好了……”宋國強歎息一聲，止住了話頭。

在這段對話後，兩人紛紛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周麟止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接起電話，對面醒來的宋夏詢問他在哪。

男人先看了眼宋國強，等他點頭同意後，這才報出了位置。

因為要等她過來，兩人便打算在這不走了。

正好旁邊有張長椅，他們坐在上面，開始随意地聊着天，不過多半是宋國強問，周麟止再回答。

直到兩人看到宋夏從遠處跑來的身影。

“來了啊。”宋國強這會不老眼昏花了，他比周麟止還要更早感知到宋夏的到來。

宋夏跑得很快，頭發飛揚，臉上隐約看到一點慌張。

電光火石間，男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側頭看着宋國強，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身旁老人的聲音傳來。

“夏夏就交給你了。”他擡了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嗓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沉。

“我是舍不得親自跟她說再見的，總覺得這樣對她來說太殘忍了，不過我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所以沒辦法。”

嗓音有輕微的顫抖，老人道：“她性子比較懶散，廚藝不好，以後你多包容包容她，等會如果她要是哭得厲害，你就用星星糖哄她，保管能把她哄好，然後如果可以的話，到時候幫我跟她說聲對不起吧，沒讓她親自和我道别。”

“我要走了。”

老人放下手，眼眶微紅，身體一寸寸開始變得透明起來。

熒光從他的腳底迅速往上升起。

直到升至腰間時，宋夏終于趕來了。

“爺爺！”

她粗喘着氣，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宋國強的方向蹲下，雙手企圖牽住他，卻落了個空。

眼中先是迷茫了一瞬，随後便是徹骨的難過。

水霧悄然彌漫，淚水停不住地滑落，她虛握住宋國強手的位置，滿臉委屈。

“你不要我了嗎？”她顫聲道。

宋國強搖頭否認，最後的最後，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隻是用自己最溫柔、最幸福的表情看着宋夏。

然後緩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于是這世間再也沒有了老人的身影。

成群的熒光圍繞着女孩盤旋了一圈，随即念念不舍地滲進了地下，消失不見。

緊跟着的是宋夏一朵接一朵的淚花砸在地面上。

再多的堅強這會已經完全崩潰，她趴在長椅上嚎啕大哭。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身旁的男人緊緊抱住了她，縱使有再多的言語，到這時候也無法說明心中的萬般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