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始下起了雨。
雨很疏,也很小,被樹葉過濾一遍之後隻有一些水滴落在頭上,衣裳被空氣中的濕氣侵染,變得有些沉重。
秋月白覺得那些人的目标在陸绯衣身上,陸绯衣覺得那些人的目标在秋月白身上——總之就這麼微妙的形成了統一,他們都覺得那些人應該會從前面突襲。
這麼一分析,便有了一個防備的重點,秋月白讓陸绯衣小心一點,不要太過莽撞。
他畢竟前幾天才中了兩箭,就算是恢複力驚人,也總比不得沒中箭的時候。
陸绯衣天生就是一個膽子大的人,但也有幾分心細,眼下情況确實複雜,小心一點也沒什麼。
不過比起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秋月白身上——秋月白正專心的觀察着附近的情況,以陸绯衣的角度偶爾可以看見他的一部分側臉,是十分認真的神态,雖然皮囊遠不如從前的美豔,可認真的人就是會看上去更令人喜歡些,更何況他的認真還有一部分是為了自己——便更令人喜歡了。
陸绯衣偶爾也會在心中想象他現在的模樣,透過表層的皮囊在腦中構建出一個二十多歲的真正的秋月白,隻是想象怎麼都會和現實有差距,太破碎,太容易幻滅,遠不如眼見為實。
他想,也許哪天秋月白會願意摘下面具罷。
急也急不來麼。
隻是,他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各方面都有的不真實。
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出來的感覺。
或許如明月夜這般的江湖傳奇人物在許多年後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本身就屬于一件不太真實的事情,江湖上,就陸绯衣知道的關于他的傳聞寫下來都不止可以裝滿三籮筐了。
哎。
陸绯衣在心中歎了口氣。
誠如秋月白所說的那樣,現在的這個情況下他們要對付其他人還好,就怕得意樓……
這是一個問題。
秋月白的神色依舊淡淡的。
雨水滴在他的頭發上,臉上,再加上瘴氣環伺,整個人都黏黏的不太舒服。
走在前面也有前面的好處,那就是沒人能看見他的臉,也就自然而然的沒有人能夠觀察到他的表情,否則隻要有人能盯着他看片刻,就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那一種緊繃感。
如待發的箭,緊繃的弦,拉滿的弓,從頭到脊椎到腰到腿,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繃得很死。
——他在緊張。
上次這樣緊張還是在好幾年前他落崖之後,順着江水飄蕩了很久最後九死一生爬上岸的那幾天,整天都憂心忡忡害怕别人找到自己。
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這種緊張逐漸被抹平了,變得光滑起來,如同用細膩的白土一層層的抹在斑駁的牆上,遮蓋住了牆壁上醜陋的痕迹。
無數個深夜裡他告訴自己,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都過去了。
四個字而已,何其簡單。
秋月白也覺得過去了。
但是……他是不是又在心中隐隐約約的想過這一天呢?
想過有一天安穩的日子會被全部打破,如夢幻泡影消散掉。
想過被人認出來後,血債終究要用命來償還。
又或者。
又或者想過那個人會來親自找他,會在某一個這樣的陰天——亦或者是更加沉悶的雷雨天,就這樣在他昏昏沉沉時輕輕敲響他的門,說一句……
說一句什麼呢?
秋月白不敢想,大概是“好久不見”諸如此類罷。
“真是可怕。”他在心中無聲的說:“被人尋仇或許可能性不大,但被他找上門來卻是遲早的事。”
此時此刻,一種命運的必然感湧上心頭,如烏鴉站在樹梢,又如食腐的秃鹫盤旋與屍體之上——惡心,實在是惡心。
這個時候,他的身後突然傳來陸绯衣的聲音。
“阿秋。”陸绯衣似乎歎了一口氣:“如果要是打不過,你就跑罷。”
“?”
秋月白疑惑于他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一茬。
“就是,你能跑就跑罷。”他似乎也不知道怎麼個具體的形容法,隻是重複的再說了一遍。
“……說什麼喪氣話。”秋月白簡直不想理他:“而且,我怎麼跑?”
陸绯衣沒了他也沒了,跑了有什麼用,要能跑秋月白早就跑了。
“其實……”陸绯衣張了張嘴,想要把剩下的話說完。
“等一下。”
秋月白突然擡起手,那是一個示意停止的動作。
陸绯衣隻好把話又吞進肚子裡,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四周靜悄悄的,但秋月白說:“……來了。”
陸绯衣眯了眯眼,目光掃過周圍:“你小心點。”
“嗯。”秋月白應了一聲,“叫他們也小心點,按之前說的做。”
“行。”陸绯衣将手上的缰繩遞給他,去找最後面的郁文越了。
秋月白放慢了速度,等待陸绯衣回來。
路邊那種翻新的濕潤的泥土痕迹變多了,踩踏的痕迹也很明顯,仿佛已經不打算隐藏什麼了一樣。
周圍沒有那種注視的感覺,很安靜,仿佛這裡隻有他們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隐約有些不祥的預感,但又覺得自己很可能是想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想太多反倒折磨自己。
等等。
秋月白腳步一頓,不太對。
這些濕潤的痕迹比起踩踏更像是……
更像是原本這裡有什麼東西,但是被人搬走或者挖走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