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本以為今晚的坦白會非常困難,畢竟他走到那間沒有上鎖的房門前都還沒有下定決心。
真的要說出來嗎?要不還是算了吧。
小林哲也的房門就在眼前,諸伏景光敲門的手卻停在半空。
他并不能自信地說出自己已經完全戰勝了過去,不再懼怕那來自童年的陰霾,畢竟就算到現在,他也會在夢到那個充斥着血腥氣味的夜晚時變回無能為力的小孩。
沉重的故事,對于聽者和講述者來說或許都是負擔。
但,真的就要這樣算了嗎?
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再次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情不是嗎?明明已經決定毫無保留地交換秘密了不是嗎?明明……是想要告訴對方“小林哲也對諸伏景光來說是很重要,想要一直交往下去的朋友”這件事的,對吧。
諸伏景光又想起了自己當時伸出手卻隻能看着小林哲也撞樹暈倒時的手忙腳亂,想起了在知道小林哲也不會遊泳卻一次兩次地下水訓練時候的突然侵占了全身的怒火——那是後知後覺生出的恐懼和害怕。
“我很擔心你。”
諸伏景光聽見自己對小林哲也說。
“我會好好的。”
諸伏景光看見那雙黑色的眼睛堅定地看向自己,卻又在自己眼前閉上……
諸伏景光回過神,面前依舊是屬于小林哲也的門。
一個成熟的人類真是太奇怪了,會在打開門前敲門怕打擾對方,又會在敲門前猶豫要不要敲門。
這也不算太奇怪,如果不能考慮對方的心情,考慮這樣做之後的結果,那就算不上成熟的人。
諸伏景光覺得自己猶豫得有些久了。
他都走到了門口,如果僅僅是害怕小林哲也會感到為難,覺得自己這樣做很丢人,又或者抗拒憂慮之後的結局,就隻是傻站着,隻是沉默着,甚至轉身離去,不就是直接宣告失敗嗎?
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失敗的勇氣,沒有傳遞真心話的勇氣,沒有前進一步的勇氣。
是了,勇氣。
就隻需要一份勇氣。
于是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順着這從害怕中汲取出來的勇氣敲了敲門,随後将門推開,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計劃第一步,讓小林哲也收留自己。
——
這并不是諸伏景光第一次來到小林哲也的房間。
在這近五個多月裡,他時常到訪這間幹淨整潔的房間,并在熄燈鈴響前準時回到自己的房間。
而他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熄燈鈴響後依舊待在房間裡。
剛醒的小林哲也顯然不在狀态,很輕易就被諸伏景光把握了聊天的主動權。大腦昏昏沉沉的他甚至分不清玩笑話和正經話,生怕自己以一種不雅的方式在校園中留下一道不朽的擡棺傳說。
看着對方忐忑跳動的眼睫,微微抿起來的嘴唇,熟知好友性格的諸伏景光已經能從那張“撲克臉”上看出百分之百的忐忑。諸伏景光本來是想要笑的,但是看到對方哪怕經過休息也掩蓋不住的疲态後,他又笑不出來了。
果然,還是得交換秘密。
諸伏景光垂下眼,在心中倒數着時間。
“鈴鈴鈴——”期盼已久的鈴聲終于響起,諸伏景光也終于能在鈴響後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
“那就從今天開始怎麼樣?”
他沒有理會明顯一愣的小林哲也,隻是按照計劃在鈴響之後鎖門、關燈,然後朝着床走去。
全程小林哲也沒有尖叫沒有說話,但是諸伏景光已經能從他飛快點燈的樣子看出他的慌張了。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當你看到别人比自己要更加緊張的時候,你的緊張就會減少。
諸伏景光覺得這句話在今天得到了驗證。
他難得“霸道”了一次,在沒有得到他人允許的前提下鑽進了對方的被子,并且像是孩子一樣“耍賴”不出去。
對不起,讓你為難了哲也。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次沒能鼓起勇氣之後,下次能不能再順利地鼓起勇氣了。
諸伏景光看着黑發青年無措的樣子,眨了眨眼睛,暗暗道歉,但依舊按照計劃中的那樣進行了行動——他諸伏景光,今天就賭小林哲也不敢喊教官,也不會做什麼,會讓自己待在床上。
最終的情況果然也不出他所料,但是他沒有想到哲也拒絕的理由會那麼可愛。
——“我沒有洗漱,我的被子也不是剛換的,我們兩個隻能睡一個枕頭,就算這樣你也沒有關系嘛!”
“我沒事的,隻要哲也不嫌棄我就好。”
怎麼會有一個人被别人霸占了床反而還擔心别人睡得不好呢?
哲也這個性子會不會有點容易被欺負?
諸伏景光有些無奈,這樣的無奈當他聽到小林哲也打算冒着被教官抓住的風險去洗漱的時候加倍了,就那麼在意衛生嗎?
……哲也難道有潔癖嗎?會嫌棄我嗎?我洗過澡了,應該還算幹淨。
等到諸伏景光閉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小林哲也換衣服的時候,他的思維又開始發散。
哲也之前有那麼愛衛生嗎?
好像是挺愛洗澡的,三月份的時候就一天一次了。衣服方面好像也會更加講究,不僅分顔色裝桶,有的時候還會手搓。至于床單被套對方也是一個月一換,有兩套備用。
等待的時間似乎過去得有點久,但是諸伏景光并不覺得難熬,他在心裡數着那些小林哲也自帶的小細節。
比如小林哲也總是将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從來不讓指甲長長。
比如小林哲也每天都有在好好整理發型,不讓發型淩亂。
比如小林哲也筆記也是幹幹淨淨,字迹清晰很少有塗抹……
諸伏景光感覺自己的觀察力在對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鍛煉。
看來哲也不僅僅是愛幹淨,還很害羞。
很快,諸伏景光就在“愛幹淨”後面貼了一個“害羞”的标簽。
諸伏景光注意到躺下來後的小林哲也身體十分僵硬,一動不動的樣子像是在玩出局了就會死掉的木頭人。
小林哲也不僅緊張,他還不說,強作鎮定!
諸伏景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降谷零同睡一張床的時候,那時候的他也非常不适應。
這麼說的話,難道哲也以前一直沒有和别人同睡過一張床嗎?
想想也是,哲也向來都喜歡與人保持距離。
但就算這樣,哲也也沒有拒絕我。
是在難為情嗎?還是因為不好意思開口?這樣會不會讓哲也一整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諸伏景光又起了放棄的念頭,他并不願意使他人為難,尤其是這個人還是他朋友的時候。
要不還是下次吧?……諸伏景光心軟了一瞬,可他随即又想起了小林哲也頭上的包。
雖然他隻和小林哲也相處了短短的幾個月,但諸伏景光深切地明白,對方是個相當要強的人,有着對勝利的渴望,有着對第一的追求,他并不擅長像他人求助,這樣的不擅長甚至已經是哪怕自己會遭遇危險也要自己一個人去抗的地步。
錯過了這一次,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再次溺水的時候嗎?再次撞樹的時候嗎?還是說……遭遇危險的時候?
有些事情還是果斷一些會更好。
思及此,諸伏景光悄悄地抛出了他的餌——“睡不着的話要不聊聊天?”
他開始了他的第二步,輕言細語,為之後會進行的深入交流做鋪墊。
——
諸伏景光坦誠地詢問了小林哲也昨夜的休息時間,果不其然得到了一片心虛的沉默。諸伏景光轉而又詢問起對方頭頂的包,漸入佳境。最後,他詢問了對方的煩惱。
小林哲也比諸伏景光想象中的要坦誠,也比諸伏景光想象中的要安靜。
外面的蟲鳴很響,諸伏景光卻覺得耳膜有些發悶。
前往新環境、認識不同的人,做沒做過的事,這些确實會讓一個人感到忐忑,隻是很少有人會說出口——那簡直像個孩子一樣幼稚。
但是能得到成人如同孩童一般的信任,那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能夠被傾訴,能夠親耳聽到對方說出來的……諸伏景光清楚地知道,小林哲也沒有撒謊,正是因為他知道,所以他更想握住對方的手,就像對方總是伸過來的手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