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警校畢業是沒有謝師宴環節的。
可是鬼塚班并不是一班，而是鬼塚班，所以他們有謝師宴。
還是沒有老師的謝師宴。
“警校的時光轉瞬即逝，相信我們大家都曾在這裡留下或哭或笑的珍貴回憶。昨日之事已成過去，放眼未來，是我們光明的前程。而在美好明日還未到達的今日，我們特此相聚，慶祝我們順利畢業！”
“今天在這裡，我們首先就是要感謝大力栽培我們的學校。其次，我們要隆重感謝我們的鬼塚教官！雖然他因為沒有收到邀請的原因未能到場，但沒有他就沒有我們鬼塚班的輝煌！讓我們一起舉杯對未能到場的鬼塚教官緻以真摯的感謝！”
“哦哦哦哦哦！謝謝鬼塚教官！”
兩間挨在一起的包房隻要打開中間的屏風就能合并成為容納三十人的大包房，坐下這群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
當然，其中也包括被洋溢出來的青春淹沒、被四射出來的活力刺傷的小林哲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今天活動的主角。
“最後，讓我們感謝本次活動的贊助商，承包了今天酒水的小林同學！來，我們一起舉杯，感謝小林同學！”
是的，他提供了錢。
提供了他這個月的草莓牛奶經費。
“哦哦哦哦哦！謝謝小林同學！”
被請了酒水的同學們熱情更加高漲，紛紛向小林哲也舉杯。
一下子淪為視線焦點的小林哲也十分鎮定，在起哄的氛圍裡保持着他一貫的冷淡和鎮靜，像是十分随性地與衆人一同舉杯。
然而坐在他附近的降谷零發現對方從參加聚會起背脊就一直直挺挺的，像是被人用刀在後面抵着。
或許對于一個emo人來說，和那麼多人一起吃飯确實是被人用刀抵着的結果。
誰讓小林哲也聽信了萩原研二和伊達航的讒言呢？
這兩位精通小林哲也性格的講師齊齊發力，一個說同學們真的期待全班能夠一個不少地吃一餐飯，不然會遺憾終生，一個說聚會的事情有他們主持根本不用多操心，小林哲也隻要吃東西就好。
于是小林哲也就這樣被感情刀抵着來了，也後悔了。
倒不是後悔出錢，就算他不來也願意為這場聚會略盡綿薄之力。
隻是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對于多人聚餐的适應力，低估了非必要社交讓自己耗費的心神。
小林哲也坐在這有二十八人的大房間裡，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放到裝滿黃瓜箱子的貓，光炸毛和亂飛已經不起作用了，他得原地爆炸。
有時候，沒有收到邀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林哲也想。
所以他真的不是怕有教官在同學們吃不好才不邀請鬼塚教官的，而是為了鬼塚教官的頭發着想。
但願他放在桌子上的優惠券能讓鬼塚教官和同僚們去吃個好飯，那是他們六個人篩選出來的另一家好店。
“好啦，現在大家随便吃随便玩！今天我們主打的就是一個開心！”
“對，開心！！！”
聚會的開場白終于結束，負責主持的萩原研二落座，但這并不代表熱鬧的氛圍會被冷卻，現在開始的是大家随性發揮時間。
愛吃飯的人吃飯，愛喝酒的人喝酒，愛聊天的人可以邊幹飯邊喝酒邊聊天。換位子嗨聊，劃拳喝酒，拍照發ins……反正隻要不把别人的飯掀了，坐在好兄弟懷裡吃飯都行。
在這個e人占比超過90%的活動現場，哪怕身邊挨着的都是熟人，小林哲也也食不下咽、不想說話。
因而在旁邊大快朵頤的松田陣平和鲸吸牛飲的伊達航的襯托下，他緩慢的就餐顯得格外文雅矜持，也就格外顯眼。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在聚會上看到小林君呢。”
“是啊是啊，頭一回，這樣看小林班長真的很可愛哦，吃一口嚼好幾口，像食草系中情緒穩定的鹿啊。”
“唔，不知道待會兒能不能要到他的聯系方式。”
“哈哈，難道久美子你還想在之後找小林君問作業嗎？”
……
相較于女生那邊的小聲打趣，男生這邊就粗犷很多。
“待會兒我要去找哲也同學喝一杯，有沒有人随我出征？”
“不會吧不會吧，堂本你不會不敢一個人去找哲也君喝酒吧，哎呀，這個堂本就是菜啦～”
“麻生你快撤回發言，這不是菜，這是對今天承包了酒水的義父的尊敬！”
“哈哈，那你先去！”
小林哲也自然是聽到了這番根本就沒有掩飾聲量的對話，本就無心吃飯的他選擇放下筷子逃跑。
“我出去一下。”
小林哲也還演了一出。
他先是拿起了手機，随後像是看到了什麼比較重要消息一樣微微蹙眉，和旁邊的伊達航等人低低說了一聲後才起身離開包房。
雖然沒有人在意，但是小林哲也自己在意。
走在空蕩的走廊上，呼吸着低人群密度的空氣，小林哲也感覺自己險之又險地撿回了半條命。
啊，好多人，好累，好想跑路。
他在心底幽幽歎一口氣，叉掉為了掩蓋打開的垃圾信息界面。
跑路自然是不可能跑路的，隻能在外面逛逛等裡面人忘掉剛剛的想法再進去這個樣子。
作為活動的半個組織者和贊助商，小林哲也認為自己需要為本次活動的安全負責。
俗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在警校的六個月裡小林哲也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生活處處是驚喜，你永遠不知道案件會發生在哪裡。米花町人才濟濟，東京都不養閑人。就算今天的街道充滿甯靜，你也不知道你的同學會不會突然發病，還是在喝了酒後。
警察，醉酒，打架。
這三個詞連在一起就是一個熱點新聞。
就算知道在場的諸位同期都是信念堅定、正義無私的人，大概率不會喝酒打架，但小林哲也也不敢擔保不會出現什麼犯人被抓了之後投訴這群還未上崗的新人警察酗酒滋事。
當然這些顧慮也隻是顧慮，小林哲也還沒有嚴格到要讓别人為了自己的假想放下通往快樂的酒杯。
他隻是想想，然後提前做好預案。
就像他隻是想想逃跑，然後又回去裝作無事發生回去坐下吃飯一樣。
今天的聚會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所以大家開心就好。
——
……開心就好？
小林哲也縮在諸伏景光和伊達航旁邊，一臉麻木地看着松田陣平和降谷零兩人在大屏幕前對唱。從兩人投入的表情來看，他們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至于在場的其他人？已然是即将飛升。
松田陣平此人恐怖如斯，居然能帶着别人一起五音不全和跑調！
此時，送走一批同學的鬼塚班成員來到了聚餐必備地點二，經典場所KTV——這裡隔音良好、保護隐私，是一個放聲歌唱、盡情舞動的地方，還有小吃、酒水、遊戲，足夠在這裡消磨掉起碼兩個小時。
但換句話說，這裡也是非常容易出現非法交易的場所。
隔音良好，就聽不見求助聲音，保護隐私，就意味着不容易留下證據，誰能知道裡面的人是在唱歌還是在慘叫，是在跳舞還是在求生。小吃，酒水，遊戲，每一樣都可以在暗淡的燈光下變成其他的東西。
比起剛剛的餐廳，小林哲也更擔心KTV會遇到案件。
不過比起案件，他可能得先關心一下自己的死活。
在别人眼中，KTV包房或許是個有空調持續運轉傳輸冷氣，有閃爍的燈光點綴現場倉烘托氛圍，還有豪華音響播放無損音質的好地方。
但對于小林哲也來說，就是頭痛，眼睛痛，耳朵痛。
空調溫度開好低，閃個不停的燈光好刺眼睛，音響太響了讓人耳膜痛，隻有偶爾看同期的樂子才能讓人不那麼痛苦。可現在看來，同期的樂子更令人痛苦。
小林哲也雙眼無神地看了看玻璃桌上被燈光照出各種斑斓顔色的酒水，又看了看瓷磚地面上投射出來的扭曲人影，隻覺得自己誤入了妖怪的巢穴，裡面全是魑魅魍魉和靡靡之音。
不過還是那句話，大家開心就好。
小林哲也晃了晃手裡的手搖鈴，竭盡全力地增加自己的參與感，不讓自己呆坐在這裡顯得尴尬。
至于唱歌……
“小哲也也來唱一首吧～”萩原研二舉着點歌平闆飛過來。
“有警校校歌嗎？”小林哲也問。
“好像沒有，要不要換成唱最近很火的《本蘑菇那麼可愛真是抱歉了》？或者《貓貓濃湯》，裡面都有哦，我記得你之前哼過。”萩原研二笑着詢問。
“免了。”小林哲也閉上嘴巴。
讓他唱這些歌，還不如讓他變成貓貓菇長在陰暗的角落。
——
終于，終于熬出頭了。
從KTV出來，送走了最後一批同學，小林哲也看到了自己活下來的希望。
雖然是奄奄一息，但是他好歹活下來了！今天還無事發生！
時間已經從下午6點到了晚上10點，大部分鐵路已經停止運行，他們六個要是現在回去的話還能趕上公交車。
然而隻聽萩原研二的一句“要不我們六個人再去鐵闆燒店坐坐吧”，小林哲也猶豫了一秒鐘，就抛下了生的希望，毅然決然地選擇樂意奉陪。
來都來了，再去坐坐又有什麼不可，這裡離他家不算遠，走路也可以回去。
反正家裡又沒有人等他。
“老闆，我們六個人。”
鐵闆燒店已經過了最熱火朝天的時候，不必排隊就可以找到位置坐下。
主菜由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點好了，剩下的人隻要點自己的飲料就可以了。小林哲也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了菜單上格格不入的草莓牛奶。
他今天一天都沒有喝酒，現在自然也不會選擇喝酒。
酒水飲料很快就端上來了，坐在最外圍的萩原研二把那一瓶與其他啤酒飲料格格不入的草莓牛奶拿起，遞給小林哲也。
“我就知道小哲也會選擇點草莓牛奶。”萩原研二調笑着說道。“嗚哇，一身酒味的我怎麼能敢靠近一身奶味的你。”
小林哲也被萩原研二的話惡心得一個激靈，原本隻是一條下劃線的嘴巴也變成了一個乘方符号。
見狀，萩原研二樂得笑開了花，笑得松田陣平露出了半月眼。
“好惡心。”
松田陣平抽搐着嘴角點評道。
“哈！小陣平你不會吃醋了吧！”
萩原研二張嘴就開始拉仇恨，效果相當顯著，一對幼馴染直接隔着小林哲也開始打架，不管他的死活。
而坐在另一邊的三人則和諧很多。
“這家鐵闆燒的味道真不錯，尤其是這個五花肉，裝潢也不錯，娜塔莉應該喜歡，下次我和她一起出來吃。”伊達航品嘗了一口煎冒油的豬五花，不由得感慨道。
“肉應該是用了胡椒粉、白糖、料酒這一類提前腌制好了。”諸伏景光也夾了一塊牛肉在嘴裡，并且站在大廚的角度進行了點評。“牛肉還是很新鮮的。”
降谷零砸吧咂巴了嘴，“牛肉新鮮，但是更新鮮的是這裡有三個比牛還犟的人。你們三個要演《燃夏》嗎？”
他這話已經不是在指桑罵槐，而是在點名道姓了。
“誰說我們不吃？小陣平你快松手。”
“不，hagi你先放！”
“……”
被互抓頭發的兩人抱得死死的小林哲也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壓制住自己被兩具灼熱身體擠壓帶來的怒火，奮力一震，給兩人一人腰上來了一肘子。
“啊，好痛～”
“你這家夥，我是在幫你诶！”
“一身酒味的兩位還請不要靠近一身奶味的我。”
小林哲也冷酷地陳述道。
然而這句冰冷的話語卻讓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甚至連諸伏景光都沒忍住笑出了眼淚。
看着他們笑，小林哲也原本撅起的嘴又漸漸恢複成了一條直線。
他拿起筷子開始給自己夾菜，原本空落落的肚子慢慢被溫暖的鐵闆燒填滿，心情也一點點恢複平和。
今天開心最重要，對吧。
也沒什麼不好的。
就算今天是最後一天也一樣，就算這就是最後一次也沒有關系，我已經相當滿足了。
一期一會，會者當離。
能夠和你們成為過朋友，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我會救下你們的，我發誓。
這樣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小林哲也聽他的朋友們說“不過真是可惜，今天的讓哲也喝酒挑戰賽好像失敗了呢”為止。
“？”一個問号從小林哲也的腦殼上悄悄冒出。
顯然萩原研二并不理解這個問号的含義，他将自己的酒杯推到小林哲也的面前，試圖再次進行勸導：“小哲也，要不你現在喝一口啤酒讓我赢吧！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萩原君，我們還是不要為難哲也了。”坐在對面的諸伏景光看不下去了，“今天都用了那麼多方法了，還是認輸吧。”
小林哲也的表情冷肅下來。
他冷着臉聽着萩原研二講完了他們居心險惡的計劃，隻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隻顧着抽空偷閑了忘記抽人了。
讓哲也喝酒挑戰賽分成了兩隊，一隊成員是萩原研二和伊達航，一隊成員是松田陣平和降谷零。至于諸伏景光，他負責賽前準備，詢問小林哲也以前有沒有喝過酒，是否對酒精過敏。
在從諸伏景光那裡得知小林哲也沒怎麼喝過酒但對酒精不過敏後，兩方人馬便開始了較量。
第一招，人海戰術。
他們不僅帶上你自己勸酒，并且慫恿衆人對小林哲也進行勸酒。
然而他們大大低估了小林哲也對于不喝酒的堅持。對于前來幹杯的人，小林哲也都堅定且禮貌地提前拒絕了，不論男女，不論理由。
拒絕的話術也相當統一，“沒辦法，家裡有規定。以水代酒吧，來，幹了。”
甚至一些端着啤酒打算來要個聯系方式的人也一同幹杯了。
興許是小林哲也長期以來在班級留給同學們的作風較為幹脆冷漠，倒是沒有人敢糾纏，稍微有點勇氣的，對上小林哲也那雙黑亮的眼睛以及那句豪爽的“幹了”，也莫名其妙地幹了。
“感覺不幹就會被小林同學幹掉。”某不願意透露的男同學如此說道。
第二招，瞞天過海。
在發現小林哲也的戰鬥力以一敵二十之後，兩隊默契地放棄了競争，選擇了合作。
昏暗的KTV為他們提供了良好的作案條件，緊接着隻要一隊吸引注意力，一隊悄悄轉換一下酒水擺放位置就好。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哪怕在他們成功起哄讓小林哲也上台唱歌消耗嗓子，也沒能看到對方補充一口水。
小林哲也從最初拿杯子放在玻璃桌上後就沒有再拿起一下。
“所以，現在是你們的第三招，真情流露嗎？”
小林哲也有力的手掌将喝完的草莓牛奶盒子一下子擠扁，打算給萩原研二一次解釋的機會。
“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萩原研二露出真誠的笑容，手指地面。
“快喝，你不喝我就睡覺。”
“……”小林哲也頭一次想做出扔東西砸人這樣無禮的舉動。
好在“人性本善”的認知讓他對同期尚存一絲信任，本着“有果必有因”的态度，他詢問道：“那動機呢，你們的動機是什麼？”
“這不是怕哲也你以後會被突然冒出來的壞男人壞女人坑蒙拐騙嘛，先下手為強！”萩原研二，沒有人比提出這個比賽的你更壞！
“誰知道你會不會一杯酒倒在地上了，現在倒了更方便點，還能拍照錄下來。”松田陣平，你給我等着你的女裝照！
“咳，我就是覺得哲也你可能需要喝酒放松一下，不要太緊繃，酒其實不喝多也沒事的。”伊達航，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你先别出發……
“大概是刺激？感覺這樣套路哲也的機會很少呢，往常被套路的都是我，現在試一下感覺很有趣。下次我會更加努力的，哲也。”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