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就算她不主動提及，子遊也終歸還是靠自己記起了一切。

想到前些時日因帶着那些宗門人前來添亂，導緻最後死在盛怒之下的路十七手中的林子豫，她歎息一聲，上前一步扶起那個少年，道：“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子遊一聽她這話便知道，門主也是記得自己的。強忍着心中的酸楚，他勉力一笑，說道：“前些時候，陶然居的竹老闆不知為何，非要去看回溯鏡回憶往事，我勸他不成，又想到自己近日來也時常健忘，想了想，便索性也跟着去看了眼那鏡子，由此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撿回了那些年丢失的記憶。”

說實話，如果不是提前看過前塵鏡的話，以路招搖的記性，還真輕易記不起子遊這号人物來。倒不是說這孩子在她看來有多麼地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而是因為她自己一向心大如盆，從不将自己從前的那些作為放在心上。

善行與惡舉，于當年的她而言，都不過是旁人的随口一句點評，而她自己，隻求無愧于心便可。先前被她視為看門小卒的小醜八怪是這樣，如今久别重逢的子遊，自然也是如此。

想到這個少年前世今生一般無二的赤誠，路招搖道：“既然你記起了過往，可願随我們回萬路門？”

子遊看起來有些心動，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怅然道：“不了，回去，也隻是徒增傷感罷了。”

路招搖不解：“為何？”

“姐姐已死，我在這世間已無甚牽挂，如今能以林子遊之名再見門主一面，已是萬幸。再者，我并沒有什麼太大的執念，趟不過這淨池之水，又因為看回溯鏡時花光了所有的錢，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會在栖止地裡慢慢忘記這一切，最後忘掉我自己，我也就不存在了……”

“那你會去哪兒？”

“不知道。在栖止地裡忘記一切的人，最後都會消失。”至于到那時是悄無聲息地死去，還是獲得了轉世投胎的機緣，就連子遊自己也不甚清楚，“想來，都要看個人的造化吧。”

一切竟是與前世無異。路招搖有些失神，愣愣地看着那個蓦然變得安靜下來的少年。反而是一旁的琴芷嫣，在看到這兩人相顧無言的畫面時，突然福至心靈般想到了前世自己陰差陽錯地助林衛長尋到他弟弟轉世的事，便輕輕握了握與愛人相牽的手，安慰道：“山水終會再相逢。”

隻要有緣，總能再見到的。

路招搖一怔，随即會心一笑，說道：“你倒是豁達。”

子遊聽了，亦是開懷一笑。二人隻見這個少年人的眼中驟然亮起一抹神采，贊同道：“是！總會再相逢的！”

離開之前，路招搖極其大方地将自己賬上的錢悉數轉給了子遊。反正她心結已解，往後便是還有踏入栖止地的機會，也用不上這些錢了，頂多過來這空空鋪裡與竹季子遊二人聊聊天罷了。與其放着那些錢在賬上積灰，倒不如都贈予子遊，也好讓他日日去照一照那回溯鏡，時刻記着自己不想忘卻的事。

幾人聚在一處聊了許久，到底還是到了分别的時候。待到出門時，子遊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她們。看着路招搖一臉慈愛地同子遊揮手道别，瞧起來活脫脫一副溫柔大姐姐的模樣，琴芷嫣不由笑道：“招搖，你真的變了好多。”

路招搖挑眉，明知故問道：“嗯？有那麼明顯嗎？”

“當然有。”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多誇她幾句，琴芷嫣好脾氣地笑笑，如她所願般誠心誇贊道，“現在的你，已經變得很溫柔了。”

溫柔得都有點不像從前那個時刻叫嚣着要将有着奪門之仇的厲塵瀾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的你了。

路招搖心情極好地“哦？”了一聲，問她：“那這樣的我，是好，還是不好啊？”

琴芷嫣笑着看向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溫柔也好，嚣張也罷，無論是怎樣的路招搖，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好的。”

“真會說話。”路招搖滿意地勾了勾她鼻尖。

自從經曆過一番生離死别後，她對琴芷嫣是怎麼也看不夠，若是偶爾再聽見她對自己說上幾句帶着愛意的話語，則更是心弦顫動，恨不得當場将人撲倒，好生愛撫一番。

說來，自從芷嫣蘇醒以後，二人再怎麼胡鬧，也隻是尋常的親親抱抱，更出格的事就算她想做，也還沒來得及做呢。

話說，芷嫣的身體似乎也已經調養得差不多了，應該可以了吧……

想到這裡，路招搖心頭愛意滾燙，連忙拉住即将跨越結界的人，說道：“哎哎哎，芷嫣，先别急着走，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鋪子裡買點東西，馬上回來！記得一定要等我回來一起走啊！”

說到最後，路招搖已經跑得快沒影了，尾音方落，那抹黑色的衣角很快便越過拐角，消失在了琴芷嫣的視野中。

琴芷嫣不意她會如此心急，毛毛躁躁的，一時都不像是威名赫赫的門主了，倒如同民間那些想要給妻子準備驚喜的夫君一般……

夫君？想到這個奇異的稱呼，她不由失笑。

“也不知道女魔頭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琴芷嫣等了一會兒，見人還沒過來，索性蹲下身去百無聊賴地輕輕撫弄着面前的野花。正覺得無聊時，身後蓦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足音，聽着似乎還有些虛弱。

琴芷嫣撫花的動作一頓，回身望去，見到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不由一怔。

“琴姑娘。”

隻見那位有過幾面之緣的白衣竹季此刻正一臉溫和地望着她，話音中卻帶着十足的懇求之意，說道：“勞駕，可否帶我去萬路門，尋找那個叫作厲塵瀾的年輕人？我……我是他的父親，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