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

心魔的聲音漸漸散去，周邊複又變得喧嚣了起來，仿佛剛剛那道聲音的出現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路招搖收回心神，繼續被前方那道紅色的身影牽引着，一同走向前往鳳山的必經之路。

看着前方的紅衣少女依然如先前所見那般沒心沒肺，一路上又是學人喝酒，又是蹲在路過的河邊打水漂，路招搖隐隐羨慕着她那無憂無慮的心境的同時，又對接下來注定要發生的悲劇感到深深的抗拒。

平心而論，當初作為魔王之子的厲塵瀾的确是無辜的，她之所以願意見義勇為救下他，也是因為不忍看到一個可憐的少年因生父之過而被牽連至死。盡管後來因為好心救下他而與那些宗門之人結下了梁子，可路招搖卻隻覺得此行不順，并未對自己的做法感到後悔過。

唯一覺得遺憾的，便是因着這事，而間接導緻了姥爺的慘死。

姥爺之死，一直都是她的心結。

所以，在看着少女路招搖一路往鳳山而去時，她心裡總是在暗暗祈禱着，那一天能不能來得遲一點，再遲一點？她實在不想在好不容易見了姥爺一面後，又被迫眼睜睜看着他老人家離自己而去。這樣先生離再死别的結局，于他們祖孫倆而言，實在過于殘忍了。

幸好，上天似乎聽到了她的祈求。這一路以來，二人根本沒有遇見什麼可憐巴巴的藍衣少年，更沒有撞見印象中十大宗門齊聚在一起準備處死魔王之子的場面。路途間偶爾的停留，也隻是因為紅衣少女被沿途景緻迷花了眼，才會時不時地在那些有意思的地方略微耽擱一兩日。

等到最後終于到達鳳山的時候，紅衣少女所面對的，也并非那些宗門之人對自己的惡意，而是洛明軒誠心邀請自己參加他與未婚妻柳蘇若的婚宴的溫和笑言。

真心與假意，路招搖自認還是分得清的。眼前的錦衣男子面容溫和，目光正直，與記憶中那個小人簡直兩模兩樣。

可正因如此，路招搖才越發惡心。

什麼仇什麼恨，居然讓她這輩子最厭惡的仇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好人？

然而，此處到底是幻境，不管路招搖心裡有多膈應這對惡毒僞善的夫婦，年輕的那個她仍是極為爽快地答應了留下來觀禮。

于是路招搖隻能一邊暗道晦氣，一邊跟着她留下來，于幾日後的金仙大婚當日，坐在觀禮台後默默看着那對夫妻禮成時面對彼此露出的溫柔笑意。

想到來此之前自己與琴芷嫣被破壞的那場婚禮，她真是越看越納悶，不明白芷嫣的心魔為什麼要往她心口上紮刀子，還一紮一個準。

席間，紅衣少女可能是呆得有些悶了，便背着那些負責照看她的侍女們偷偷溜了出去。路招搖無奈地跟在她後面，看着她在偌大的鳳山中四處轉悠，走着走着，突然與一白衣少年相撞。她剛想歎氣，就見那少年擡起頭，露出一張熟悉至極的面容。

“你沒事吧？對不住，是我沒看路。”

青澀稚嫩的聲音回響在兩人耳邊，不同的是，少女路招搖揉了揉肩膀，見撞了自己的這個少年還算禮貌，便也沒有因為他面上遍布的可怖青痕而對他表露出什麼不合時宜的情緒來，反而大度地笑了笑，就那樣自來熟地與他攀談起來。

而一旁目睹了這一切的路招搖，卻隻覺得荒謬。

倒不是因為這個少年人是厲塵瀾，而是因為，他居然穿着千塵閣的弟子服飾。

怎麼，難道這個幻境中的他竟是被洛明軒直接從封魔山中帶了出來，然後又交給行事一向溫和慈悲的千塵閣加以管教嗎？

正當她為心底的這個猜想暗覺不可思議時，随意一瞥，卻看到不遠處的大樹下，有一個同樣穿着宗門服制的女童，正定定地望着她們這個方向。

原本路招搖是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可那孩子的面容，卻讓她不能不在意。

因為，那張緊繃着的顯得有些冷淡的小臉，與琴芷嫣足有九成相似。

難道，這是小時候的她？

路招搖頓時有些歡喜地上前，想要好好看一看妻子這無緣得見的幼時模樣。哪怕那孩子并看不見她，可若能在暗中這樣瞧瞧她，路招搖也知足了。

出乎意料的是，還沒等她湊上前，那孩子便頗為失望地低下了頭，而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沉默了一瞬，便那麼轉身跑開了。

路招搖怕她遇到什麼危險，想要跟上去，誰料還沒跑幾步，卻受那股該死的牽引之力的控制，被重重地彈了回來。

等她站定後，畫面一轉，赫然又變成了另外一幅景象。

穿着一身極其張揚的紅色門主袍服的她，正坐在一座孤墳前，頗為寂寥地舉着酒壇往嘴裡灌酒，身旁的土地上，還放着一把惹眼的劍。

那是，萬鈞劍？

就在路招搖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的時候，那廂路門主突然放下酒壇，對着面前那座被修建得異常豪華的墳茔傾訴道：“墨青啊墨青，多謝你那日舍命為我争取機會，才得以讓如今的我成為萬鈞劍名正言順的主人。隻是，我雖如願得了這把天下第一的魔劍，又用它統一了江湖上的所有魔修門派，可不知為何，心裡卻總是空落落的。”

“一開始我總是不太明白，這種感覺究竟因何而來。按理說，在這短短幾年内，我已擁有了這世間最受人追捧的東西，無論權勢、地位、功法，還是别的什麼，那些令世人求而不得的東西，于我而言卻是唾手可得。所以，我不理解自己為何會這般矯情。”

“後來，我卻想通了。許是因為，你是我在成為萬路門門主之前，唯一一個見證過我行善舉的人吧。可惜現在，連你也死了……看來我路招搖，注定就隻能真真正正地作為一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活在這世上了……”

聽到這番夾雜着濃濃落寞感的真心話，路招搖一怔，擡眼望去，果真看到那座墳茔的墓碑之上，寫着當年自己取給厲塵瀾的名字。

——門徒墨青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