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他們榨油的法子不到位!我們女郎自從家中傳承的法子中鑽究出一種新的榨油法子!這樣榨出來的油,不僅能吃,相較于人體總吃葷油還更有好處呢!”
女郎是這麼說的,雖現如今,黃家莊的衆人也是不知道葷油吃多了能有什麼不好的。
那可是油啊,尋常人家幾個月吃不了一次的東西,吃多了有沒有妨礙,那得問豪族大戶的郎君夫人們了。
但女郎說是,那當然就是!黃家先人肯定是吃多了葷油不适了,才研制出了這制素油的方子。
黃家醫術大成,還有什麼質疑?
至于他們這些庶民無知,用女郎的話說,那是他們吃的太少了,還沒起害處呢,且素油若是成“産業”了,那他們可就都吃得起了。
那門童說話抑揚頓挫,頗有腔調,華佗聽着有趣,因有意思,他還認真聽進去了。
這說法于他們醫者來說,其實反倒是更能接受一些,畢竟有時他們開方子,那是本不能吃的東西都要往裡放的,醫途道長艱深啊!
果然他聽見自己的弟子沒什麼猶豫地應和:“這倒是确實是有些道理······”
誰知那門童聽到這一句話,仿佛遇到知己一般,激動萬分得拉住了二人連連感歎:
“正是如此啊!二位郎君、老伯是懂得的!這素油我們女郎自己就日日吃,我們這些佃戶農家也常用來煮飯菜,衆人都無事,我們女郎還這樣聰穎靈秀,便是我們這些庶民都覺得自己耳聰目明了起來!
偏偏往來商人、城内的大戶、便是我們黃家自己的親友都不肯相信······”
“這也便罷了,不吃便不吃吧!還要暗自诋毀我們女郎為了斂财置人命于不顧,要不是城内同濟堂醫師從我黃家學到不少醫技,親自為女郎出言主持公道,如今可就不是私下說說了······”
華佗和樊阿聽到這,對視一眼,看來這襄陽城也不是非常平和啊,黃家家主的種種處事應對也頗為複雜。
但此前好事做了上百件,隻一件疏忽,不應當遭此诋毀的。
華佗心裡歎氣,環顧一周,見這店鋪果然冷清,就問:“是以,這油鋪生意這樣不好,為何還開着?”
那門童一邊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贊同,一邊答道:“這生意雖不算好,但也不是完全無用的……”
“著姓們不肯吃,咱們生鬥庶民卻是肯吃的,這城外鄉野處相信我們女郎的可不少,若是願意來給我們女郎做活,自家帶了油料過來,咱們店可以兌素油回去,雖少是少了點,但女郎說了,人每日都要吃油,否則要生病的!”
一聽就又是黃家如今小家主的“一意孤行”了。
但這黃家于醫道還真有些研究,竟都關注到了日常飯食上,那可都不是普通的看過幾卷醫書了,他為病患治病,告訴他們哪些餐飯不得食,還頻頻有人不信違背呢。
那門童還沒說完,可見平日裡多替自家女郎不平,逮着他們就要狠狠說個夠:
“本來,我們價定得還低呢,女郎還擔心榨出來的油不夠,如今這些油料都是家宰使人各地收上來的,本就不多,女郎的油料種植場子正在四處收地建着,一時半會兒的成不了,這下真是白慈悲一場,無人肯來······”
油料種植場?
這黃家上上下下的,說的話裡,總有些用詞讓人不明所以。
但話還是能聽懂的,樊阿看那門童憤憤不平的,不免偏過臉對老師小聲嘀咕:“他家女郎這不也是四處屯田了嗎?那不就是斂财?那榨油一事,雖五分可信,但畢竟是吃進去的東西,我這也有五分遲疑呢,他們倒是滿心信服!看着也不像是蠢笨的人啊······”
這能說會道的,分明機靈的很!
華佗卻輕輕一笑,看了尚還年輕的弟子一眼,又轉向門童問道:
“小兒郎是從小就在黃家長大的?那自然信任家主,外人卻是不知的······”
世仆便會如此替主家說話了嗎?怕也不見得吧,奴婢們肯為家主沖鋒陷陣或許不假,畢竟受了人庇護。
但如此真心誠意順服的恐怕也不多,就他聽聞,那素來受君子之德教導的朝内門生弟子為利反師反父的也不在少數。
果然那門童搖頭說:“吾等哪裡是黃家世仆,小兒是扶風人,兩個月前,逃難逃到襄陽來的。一路上沒有官府肯管,一直到了黃家莊,才得了一口飯吃。”
他遙遙指了指店鋪南邊:“如今,小兒新院落都快建好了······”
一路上,他母親拖着病體半道上就沒了,妻子和兒女染了病奄奄一息,若不是女郎收容了他們,還找醫師來治了病,誰知道他們一家如今會四散着死在多少不同的官道上,黃泉之下都不能團聚。
哪像現在,他還能去南陽将他母親的屍骨接回,墳茔遷走。
華佗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這一路商鋪内的夥計,應都該是曾經的流民不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