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城绫打斷兄長的話:“學習才是我份内的事,是嗎?你用這個借口打發我多少年了?從我發現你們派人監視我的那天起,你就一直以此為由,說是保護我。”
“哥——”她往兄長身前靠近幾分,雙手去捧哥哥的手。那雙手,指節、指端、掌心都布滿老繭,不像一個少拿手術刀的内科醫生的手,更像是長期練武長年握兵器的雙手。可在家裡,她從沒見過兄長活動過一次筋骨。
結城绫以指腹輕輕摩挲着那雙手上的繭子,“你知道嗎?我去過你的密室。”
正在深淵沉眠的夢境仿佛被尖石砸過冰湖,“咔擦”一聲瞬間支離破碎。呼吸和心跳皆堵在她話語落下那刻,她不敢擡頭看哥哥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自己額頭傳來指尖冰涼的觸感。
“該你做的事還沒做完。”兄長的聲音一如既往徐緩柔和。結城绫才敢仰頭瞧哥哥的神情,他的視線略過自己頭頂,目無焦點。作為被保護者,結城绫多希望此時此刻眼前的親人能表現出哪怕一絲愠怒,能仔細問問她,她偷偷調查的那些内容。
可是,沒有。
把她養在舒适圈的親人從不對她生氣,無論自己壞了怎樣的事,他都第一時間擋在自己身前,總是說“别擔心,有哥在”。然而,明明那些人都清楚自己不是非要在溫室裡才能存活的蝴蝶蘭啊,為什麼要把她當作易碎品擺放在刀槍不入的玻璃罩内呢。
她有計劃,造成不可挽回的慘烈後果,都是因為自己莽撞愚蠢。
“他要見你。”哥哥的聲音拉回她深陷懊悔的心緒,“日之出貨運碼頭。”
結城绫看向車窗外幾近癱瘓的交通,交警在一旁指揮疏散車流。她說:“還來得及吧?”
“有點棘手。”結城雅人說,“碼頭一排倉庫擺滿桶裝汽油,他在自己身上綁了炸藥。”
“什麼!”
柯南和結城绫都大驚失色。
“群衆呢?”柯南身體前傾,想了想早上圍堵醫院的媒體,後來醫院以他們影響病患為由被驅散,隻是一篇真假未得官方證實的野料他們效率就那麼快,為何東京灣這種威脅人民安全的大事,卻不見新聞中緊急播報。
“結城先生是你們封鎖了犯人的事實。”柯南看着開車的男子說。
結城雅人說:“小弟弟,你高看我了,這是警察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的比較穩妥的做法。”
柯南很快明白過來:若如實将實情以新聞形式告之普通民衆,恐會在繁華的東京引起恐慌,群情嘩然又不安的情況下,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不可控的事。
“紙包不住火。”柯南心裡不免着急,“警察如此大規模行動,是以什麼理由跟民衆解釋的?”
“緊急事态演練,需要疏散周圍群衆。”
柯南心情稍平複些,而這隻是一時之計,瞞不了多久。
“小崇一直沒找到,那位曾經的刑警宮崎正臣先生不知所蹤。”對于現下的情況,結城雅人沒因柯南是孩子而忌諱講出事實,他直言,“現下安撫犯人情緒的工作都省了,火藥類的槍支警察不敢用,狙擊手就失去了作用。他嚷嚷着要見绫……”結城雅人看了副駕駛上的妹妹,“都在彼此消耗時間。”
“我沒空去見他。”
結城绫一口拒絕,車裡兩人頓感意外。
“你要去哪裡?”還是結城雅人了解妹妹。
“二哥在現場,對嗎?”結城绫指的現場是與犯人正面拉鋸的意思。
“他在。”
她笃定兩個哥哥在此類大事上一定會互通有無,說:“現在具體情形二哥有消息傳來吧。”
結城雅人都給氣笑了:“河村隻要求見你,警察說什麼都不理會。沒有條件交換的談判,兩邊都無話可說。曉人泡了一壺茶,這會兒正品茗呢。”
結城绫說:“他既然是等着見我,那就讓二哥多陪他等會兒,好好請他喝茶。”
柯南想起仙台酒店的事件,雙方也是沉默的對峙。不同的是這次的犯人沒有求生欲望,同歸于盡的決絕做法顯然沒把自身性命當回事,但警方不能跟犯人豪賭。
“绫姐姐知道孩子被囚之地。”柯南卸掉天真的孩童僞裝,說,“我醒來後聽大家複述了一遍案件全部經過,且不論我們被綁的疑點,光绫姐姐自述被利用的事就有諸多邏輯不通之處。”
結城绫沒理由害自己家裡人,所以柯南不懷疑她所交代之事的真實性,隻是當中缺少關鍵性的連接帶,重要部分都在她故意颠倒事件發生順序的時間線上,她隐瞞的才是起決定作用的存在。
“警察如果順利逮捕犯人,绫姐姐作為重要證人還會被叫去做筆錄。”柯南說,“警視廳的刑警會多次詢問绫姐姐的證言,找齊證據查漏補缺,以此保證證據鍊的完整。”
“绫姐姐,除了你之前說的那些,後面有沒有想起其他事情來?”柯南這樣問道。
“沒有了。”
結城绫脫口而出的肯定回答堵住了想細化分析案子的柯南。
柯南稚嫩的聲音微微低兩度,顯露出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着,“這不是某個家族内部恩怨,是一起非常惡劣的社會性【事件,也直接影響你們家族的聲譽和未來。即便如此,你也要瞞着大家嗎?”
結城绫再次轉過身子歪着腦袋對他露出淺淺的笑容:“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講了,為什麼不相信我?”
她言語真誠,柯南都有種确實冤枉了對方的錯覺,可理智提醒他那是少女給他織就的幻覺;柯南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大大咧咧心無城府的結城绫鬥心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方式依然撬不開世族千金的嘴,一股焦躁氣郁在柯南胸腔内:結城绫知道她自己在幹什麼嗎?警察真的不會深究她證言的完整性嗎?不見得吧。河村忍一旦被抓,結城绫零碎的自白便不攻自破,難道她還指望那個殺人犯替她兜底!
不對。柯南心中警鈴大作:河村忍為什麼一定要見結城绫?他思考着各種可能,每種假設結果都讓他汗毛倒豎。
結城绫看着孩子沉思的表情,回身坐好,輕輕說道:“之前聽蘭說過,柯南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小孩。他們說你是毛利老師的智囊,但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像極了普度衆生的佛陀。”語必,她便噗呲噗呲笑出聲來。
柯南沒理解此話的笑點在哪兒。話說,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真有她的。又聽她以安慰人的語氣說道:“我還沒有堕落到讓一個孩子來勸我‘回頭是岸’的地步;所以,柯南别擔心,你愁眉苦臉的樣子一點都不可愛。”
柯南一瞬失神,很快恢複常态,看向前座。剛才他言語威逼是為失禮,身為兄長的男人一聲未吭,沒想替妹妹解圍。結城绫歪着身子,再度從副駕上轉過臉,嘻嘻笑道:“大人們的事情,小孩子别幹涉太多,哥帶你一起來本就是不合理的做法。你若逢上萬一,我怎麼跟蘭交待。”而後,她表情極度放松對他做個可愛的Wink,柯南張張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語反駁。結城绫應該比誰都明白她自己面臨的糟糕處境,她還分得出心思照顧其他人情緒!
駕駛中的結城雅人敲敲方向盤,提醒沒守規矩的妹妹:“好好坐着,安全帶系好。”
結城绫興味索然地扁扁嘴,摁着安全扣,“哥,下高速走日之出橋方向。”
“三町目,芝浦。”
“你們查到了?”
“你給那位先生的地址裡面有。曉人雖然覺得沒什麼用,但他不會自負完全不顧你提供的信息。”結城雅人說,“狡兔三窟,再不起眼的窩都要搜查之後才能确定裡面是不是有賊。芝浦四個大貨運輸倉,二十幾個中小倉庫,還不包括各種店面車輛,要在其中找個四歲大點的小孩,等同海底撈針。而且,我們還不知道擔任過刑警的先生此刻扮演什麼角色,如果他帶着小崇移動就更難尋找了。”語必,他幾不可聞的歎一聲,“曉人已有心理準備,做好接受最壞的結果。”
車箱内一時默然,他們都無法保證能平安将家人解救,結城崇最壞的結局就是跟他母親一樣。
他們停止交談柯南便接收不到更多信息。他之前過于在乎結城绫故意隐藏的事情,差點忽略這個女生一開始的目的隻是調查舊案,制造新案不是她的初衷。不管她是主動還是被動,她或許是想借住别人的力量着手,不料反被人當槍使。站在她的立場,要的不是快速結案而是盡量減少無謂的傷亡。
“绫姐姐,你以前跟蹤壞人到過芝浦是吧?”柯南問,得先解決眼下的麻煩。
結城绫說:“我知道他們在這邊有據點,具體位置有多少個藏匿之處,我也不清楚。其他地方的窩點我都找到甚至實地探查過,隻有芝浦,他們一到這片區域消失得比鬼都快。”
“壞人一直都知道绫組組在跟蹤他們。”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吧。”結城绫不自信地笑着,“河村大概沒把我的行動放心上,對底下的人沒提。若是那些人都知道我的跟蹤,最先見閻王的就是我自己了。”
從結城绫話語中感受到對方人數不少,柯南問:“他們有多少人?”
“十九個。”結城绫回憶着補充說明,“我見過的有十九個。”
意思是還有在結城绫跟蹤下沒露面的人。柯南下意識掏衣袋,才驚覺自己所有物品都還在警視廳作為證物保存,從醫院匆忙偷跑,身上光得一個子兒都扣不出來。他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看到的幾個人臉輪廓,還有某部手機裡的人物照片。
“绫姐姐跟蹤之時有沒有見過粉色或是紫色頭發的男子?”柯南盡量還原他見過的人物容貌,“個子在178CM左右,眼睛細長,皮膚黝黑,紫色頭發的男子還打了鼻環。”
副駕駛上的結城绫雙眉微蹙:“你描述的人,我沒見過,是他們綁架你們的嗎?”
“嗯,昏迷前看到的人就是他們。”柯南思考時習慣性捏下巴,聽結城绫不明就裡的語氣……他擡眼盯着那個座位,賭一把,“還有安室先生拿着一部寶藍色索尼手機讓我認人,那個手機裡面有綁架我們那幾人的照片,我隻認出了下車劫我們的人,車上的人不知道,但是,我想那裡面肯定也有未露面之人的照片。”他故意透露手機品牌顔色的細節,接下來看對方如何接招。
後座的柯南看不到結城绫表情,但駕駛位上的哥哥關心妹妹情緒而轉臉的微小弧度柯南能看到。車内又是一陣沉默,結城绫半響沒出聲,柯南在她無言中明白自己這一球踢過去就算沒中要害也動搖了女生原先安如磐石的決心;隻是,對不住安室透了。
柯南對白露可謂完全陌生,FBI做的監視調查也無實質性進展;因為他們無論怎麼查怎麼看,那個名為白露的女子都跟普通人沒區别,他們手裡的信息還是最早因Kir給的情報再結合涉谷夏子的照片所作的推測。如果在仙台事件中,那個吞槍的男人被活捉,則會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結局;而現在縱使他們都心知肚明,依然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白露是為組織做事,是黑影中的一員。在這點上,柯南絕對相信結城家和安室透對白露的了解程度遠比他們多得多,可是,兩方都不是省油的燈,想要套出一星半點的信息還得和對方打心理戰。
此次的案子就如衆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犯人的目标是結城家。那麼,制造綁架嫁禍、以少得可憐的現金封口還讓受害人知道錢的來曆、殺結城家的人、寫文章抹黑一系列行為都好解釋。反觀車禍就比較矛盾了,隻要眼不盲心不瞎都不會認為車禍是意外。如果是犯人方做的,綁的孩子還在車上不就暴露了嗎;是另一方人做的?幫着結城家,所有身在局中的人無需費心推理也知道是誰了。
柯南實在無法理解那個女人的邏輯跟腦回路,她是幫忙還是陷害呢?綁架案一出,結城家就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山芋,再整個車禍才弄出孩子,這不是火上澆油擺明告訴外人車禍也跟結城家有關嗎。換另一個角度想呢:白露根本不是在幫他們,而是來加柴讓火越燒越旺的。若真如此,那是多可悲又可怕的情況。柯南根本無法推出從來沒接觸過的女人的想法,但結城绫卻是真心實意對待她那位師傅的,所以才在自身岌岌可危的處境中還隐瞞并降低她的存在感。這是不是也側面說明了,結城家的人知道白露身份不一般,不希望外人注意到她。
一個在社會上有着舉足輕重之位的大家族,名譽看得比生命更重。柯南不相信身為一家之主的結城雅人會冒着毀掉家族前程的風險夥同白露制造漠視人命的大案,所以,他需要一個合适的契機,來觀察他們對白露黑暗面的反應。此招見效快:結城雅人情緒穩定;而他妹妹從低迷的聲線裡就能聽出來,很難過。
“安室先生?”良久,結城绫才張口說,“是毛利老師樓下的咖啡店員嗎?”
“嗯。”柯南乖巧又老實的回答,“绫姐姐新年那天見過的。”
“哦。”結城绫聲音發悶,“是嗎。”
柯南于心不忍,卻也沒辦法不去面對。他們至今都沒查到白露的真實身份,Kir在Gin眼皮底下如履薄冰,組織那邊的消息都極少傳出,更騰不出多餘精力去查其他人。白露有着與水原光一樣的容顔——當初這個意外發現,到底是好是壞呢?
安室透要是肯合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