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法子,給爹娘寫信找皇帝老頭兒求情?别想了,行不通。”
江詩岚不看弟弟的眼睛,目光一轉,透過帳幕的縫隙,停留在篝火叢中一躍一躍的火舌上。
“不,用不着向陛下求情。不是擔心雁北戰事未平。無将鎮守易生事端嗎?那我就向陛下請旨戍守雁北,十年内威攝戎狄不敢來犯。如此,任他人如何,都找不出借口了吧?”
江策川後下頭,手指無意識的在榻上畫着圈,等待阿姊的回複。
“戍守雁北,你燒糊塗啦?雁北三關,關關皆為軍事重鎮,你一人如何守得住三道險要之地?”江詩岚驚愕回首,看清弟弟認真的神情,明白他不是說笑而已。
“不成,此事不成,你這是明擺着去送死,我絕不同意!”
她豁然起身,掀開帳幕大步踏進黑夜。塞外呼嘯的北風撲面而來,吹得她冷靜了些許。
深夜嚴寒,江詩岚攏緊衣衫,在篝火旁坐下。沉默一夜的榮峥遞過酒囊,她仰頭往喉嚨裡灌了一大口,“謝了。”
榮峥默不作聲,也仰頭灌下一口酒。這一聲謝到底謝的什麼,她沒有明說,可二人都心知肚明。小弟中箭昏迷的這段時日裡,她從慶通城快與加鞭趕回來後就從榮峥口中得知了一切,關于祖父的死,關于琅弟的死。
想到祖父戰死,江詩岚不由得恨從心生,攥緊雙拳,洩憤似的一拳捶在地面,陷進黃沙。
“祖父戰死,我心中一直存疑,百思不得其解,卻隐約感知道這背後必有推力。那段時日裡,我猜忌過皇城裡的每一個人,卻沒有想過……”
她說不下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轉移話題:“你呢?這一仗打完,準備如何?歸都還是回嶺南。”
江詩岚從榮峥口中得知他和四皇子作了一筆交易,卻不知雙方交易内容與籌碼。不過應當不外乎那些,她也明白他們的交易在她順利拿下慶通城後就結束了。
是走是留,還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要不然,你若無事,便在雁北多留幾日,我請你吃酒。”
“我可以留在雁北,也可以替你們江氏鎮守西陵關,替你們上戰場賣命。”
榮峥深褐色的瞳孔裡映襯着跳動的火,壓抑的情感于此刻破土而出:“但我要江書琅葬進我榮氏家祠。”
“怎麼,怕我家琅弟記恨你,化作厲鬼夜夜糾纏于你?”江詩岚調侃着,“安心,我們家二郎雖說是有些小心眼,但絕不是那樣是非不分的人。”
榮峥沒有作答,往火堆裡又添了塊柴。江詩岚與他隔着越竄越高的篝火相望,察覺到他的認真,臉上笑意疑固,心中怪異感越發強烈。直覺告訴她不能答應,一句“不行”脫口而出。
果不其然,榮峥停下撥弄篝火的動作,擡頭看她:“我心悅于他,更何況他已是我妻,榮氏妻葬入榮氏祖墳,有何不可?”
言下之意是他們二人都心悅彼此!她一直以來的猜疑終于得到證實,過往種種浮現在輪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快速閃過。
每月一包常年不斷的一品齋松子桂花糖,那隻被小弟失手打碎的玉狐,書房小格子裡一疊厚厚的封漆書信,架上被翻到卷邊的詩經……原來這一切都早已有了端彌,隻是他們從未發覺。
“你爹不可能同意的,我爹更不可能同意。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這話别讓我聽到第二遍,今日我便我就當從沒聽過這話。”江詩岚的臉色完全冷下來,拎着酒囊起身就走。
“我會說服我爹,沒有人能阻擋我,我會讓他們同意的。”榮峥對着她離去的背影沉聲道。
“咚”酒囊落地,一個巴掌落在他的側臉,江詩岚紅了雙眼,揪住他的衣領,逼視這個她曾經視作另一個弟弟的男人。
“榮正則,倘若你還顧及你和二郎的名聲,倘若你還想坐穩這個世子之位,倘若你還顧及你我之間的交情,就徹底打消這個念頭,否則你我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
“阿姊,怎麼了?”江策川掀開帳幕,探出半個身子,有些擔憂。
他本昏沉着,将将睡去時,帳外突然吵鬧起來,似是阿姊同榮峥起了争執,便忍不住起身查看。
“無事,天寒,回去睡吧,阿姊給你守夜。”江詩岚松開手,撿起地上的酒囊,再不看榮峥一眼。
榮峥坐回原處,偏頭吐出一口血沫,也不再言語,沉默地注視着篝火。
夜已深了,明亮的群星簇擁着彎鈎似的殘月,營地内重歸一片寂靜,一如他空蕩蕩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