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傅明淵趁今日日頭正好，在廊下梅樹旁擺了小幾會客。

庭院裡種有一整片的梅，此時開得正豔，暖陽當空，冬雪初霁，紅梅樹影投在廊下将一方小幾包裹在内。

傅明淵一襲白狐大氅，與此時各景十分融洽，修長如玉的手指把玩棋子，一時竟叫人分辨不出是白玉棋更白，還是他的手指更白。

正出神時，久候不至的客終于到了，未見其人，倒先聞其賦詩一首：“A冬月殘陽雪半消，滿園紅梅掩白衣。靜候佳客久不至，仙人觀棋思無涯。殿下，好雅興！”

“謬贊，不及延義好詩興。”傅明淵放下棋子，擡頭望向好友，眸底流露出一絲真情實感的輕快笑意，“不過打發時間用的玩物，不值一提。”

“好一句不值一提，天下好棋之士得聞此言當心痛如絞，高聲疾呼矣。”沈舟濟撩起袍服，坐于小幾對面，“天底下棋局之上能出你左右的，還不夠這個數。”

他舉起三根手指在傅明淵面前晃晃，傅明淵笑着搖頭：“延義實在過于擡愛，我自知棋藝不精，莫再取笑于我。”

“你明知我所言非棋術。”沈再濟落子複言，“你連鎮龍司都舍得拱手相讓，當真是愛重江淩淵。”

“命令與诏書都是父皇下的，與我何幹？”傅明淵擾緊大氅領口，落子緊咬。

“你别以為我不知道，鎮龍司怕是早就捏在你手裡，成為你的囊中之物了罷。若沒有你暗中提醒，陛下怎麼記得起這件事?如此權力你居然舍得，果真不愧是你傅明淵，當真是誤入凡塵的世外谪仙啊。”

正如鎮國公所說，鎮龍司作為天子親衛，僅聽從天子诏令，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說道一聲權傾朝野也并不為過。誰能掌控這支勢力，誰就緊緊掐住了天子命脈，所以曆朝以來，哪怕士族最為權勢滔天之時，也沒有任何一任皇帝在鎮龍司統領之職上與士族妥協。

但如今傅明淵如此輕而易舉且毫不保留地将其拱手相讓……沈舟濟一想當今大晉局勢，内憂外患，隻得歎息。也不知如此決斷是好是壞，他這好友一貫是不在乎的，隻好隐晦提醒：“你這般信任于他，就從未想過你們之間有朝一日會面目全非？”

傅明淵不可置否，他不是沒有想過，可他每每有這樣的念頭，便覺好像是質疑江氏滿門忠烈的那顆忠君之心，質疑他對大晉的忠誠。他不願以那樣的心思去猜疑江氏，那是一種侮辱，對江氏的侮辱，更是對他的侮辱。

況且，他既已決定将鎮龍司交到江淩淵手裡，又怎麼可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呢？鎮龍司是什麼地方？

鎮龍司，前朝金吾衛和錦衣衛經過改革後合并而來的機構，下設金吾衙和錦衣诏，原身分别是金吾、錦衣兩衛。每年武舉選前三甲入鎮龍司，經訓練後留二十人入職，其餘者封戍邊武将，派遣邊關各處大小軍防要地。可謂百裡挑一，入職鎮龍司者統稱錦衣金吾，再根據能力差别分别派入金吾衙或錦衣诏。

表面上，鎮龍司隻作為天子親衛，保護其安危，下設兩部職責範圍不盡相同。錦衣诏負責替諸臣傳遞皇帝禦前诏令，同時監察百官、諸侯及藩王幕僚的言行舉止。金吾街負責審理疑案難案，位同大理寺，同時執管诏獄天牢。

但實際上，鎮龍司所設錦衣诏與金吾衡的職責并不盡于此。所屬錦衣诏者，遍布深藏于大晉各地，負責收集各地消息傳回宮中，擁有最齊全的情報網，是一把隐于暗處的利刃。

而所屬金吾衙者，收集曆代藏書内的百家兵譜，負責設計建造各大邊關要塞的軍事防禦工程，擁有大晉最好的工匠，是一座鍛造神兵的絕世煉兵爐。所以如果江策川真的有能力把鎮龍司收歸己用，對他往後戰事，百利而無一害。

人生在世，能遇得幾人值得托付全部的信任？鎮國公對永和帝托付全部信任，從不過問也不懷疑永和帝的诏令，而永和帝也從未辜負鎮國公的信任。如今，傅明淵也同他父皇一般，将以大晉未來為賭注，對他付諸全部信任，給予江策川自由行事的權力。

見他避而不答的态度，沈再濟放不下滿心憂慮，決定把話挑明：“你把這麼重要的位置交給一個心性未定的少年人，倘若有朝一日，他因種種不公要大逆不道，殺你簡直易如反掌。屆時，殿下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