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空氣有點濕潤,帶着一股淺淺的苔藓味。沒有風,幽深寂靜。兩側的石壁上點着一排火燭,點畫出整個房間的輪廓。
這是一間浴室,四四方方,一排不高的階梯将房間從中間一分為二。内側的面積更大些,裡頭承裝着熱水,接着燭光,能看到水面升起的白煙。
牆邊立着副衣架,上面挂着件嶄新的黑衣,布料黑得發亮,隐約透着不菲的價值。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悄無聲息的走進房間。站定了,前面那人回過頭,解開覆在少年眼睛上的黑布。
“來,阿凝,先洗澡吧。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角都撕爛了,為師替你備了件新的。”仇懷瑾看他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隻當他還是有些害怕,就伸手,幫他把衣服脫下。
公冶明其實沒覺得這身衣服很破。那是他出發來長安前,郡主府的管事給他備的,才穿了一個多月,還算新。
而且他不明白,師父分明才找到自己,怎麼會早就備好了衣服?這很奇怪。
他見仇懷瑾已将自己外衣解下,隻剩一層薄薄的亵衣,忽然意識到不對。
這半年在外,他可沒少磕磕碰碰,其他的還好說,左腰上那一道大口子,還留着針腳,特别顯眼,想不注意到都難。
仇懷瑾肯定會問這是怎麼回事,這該怎麼說?
總不能說,那日在碧螺湖畔圍剿重明會和紫睛教的大混戰,自己也參與了。還因為蠱毒發作,體力不支,被雜兵砍傷了。重明會也是朝鳳門的人,四舍五入就是仇懷瑾的手下,自己打了師父的手下,還被傷到了。這要是說出來,想想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仇懷瑾已經把他的亵衣解下,果然注意到了腰上的那道疤,他右眼一凝,語氣不悅地問道:“這裡是怎麼回事?怎麼弄的?”
公冶明對他比劃道:“毒發作了,被人救走,那人發現我的血可以驅蟲,割傷我取血。”
“割了這麼大口子?”仇懷瑾伸手輕輕拂過少年腰上的疤痕,少年的腹部忽地收緊。
怕癢的毛病還是在,仇懷瑾心想,他從前也沒見過有人結疤的位置會格外癢的,至少他自己不是。
他見公冶明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隻一雙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眼眸幹幹淨淨,就同小時候一樣。
他應當沒有撒謊,也不敢對自己撒謊。這孩子雖然本領不錯,但畢竟是個啞巴,難免遭人排擠。加上蠱王發作時全身劇痛,動彈不得,真被人逮住的話,想怎麼折磨就怎麼折磨。如今,僅僅留下這道疤,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好了,去洗吧,然後把新衣服換上。”仇懷瑾說着,将那些脫下的衣服褲子全數擱在手上,轉身出去。
他穿過幽深的走道,背後遠遠傳來入水聲。他走過一間石門,有一個少年倚着門邊。
仇懷瑾以前沒見過魏蓮。若不是答應過魏仲元,會救他兒子,魏蓮也不會在這裡。重明會的黃巫醫被他留下了,受了傷的魏蓮也隻能先在這裡,讓黃巫醫治療。
他看魏蓮一臉似笑非笑,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你的傷已無大礙,想家的話,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仇老鬼以為他是在想爹爹。
魏蓮眯起眼睛,笑道:“我看您把凝血劍撿回來了。”
“你認識凝血劍?”仇懷瑾眼神一冷,這小子,怎麼會認識凝血劍?難道這半年裡,他們見過,那他為什麼不早說?
魏蓮看仇老鬼一瞬間變得殺氣重重,趕忙解釋道:“我先前也不确定,今日看到,才知道是他。隻是……”
“有話就說。”仇懷瑾喝道。
“隻是。”魏蓮微微一笑,“我先前看到他時,他可不是啞巴。”
“你确定看到的是他?”仇懷瑾眉頭一挑。
“我不确定呀。”魏蓮笑道,“我隻是在想,倘若你的阿凝不是啞巴,會怎樣呢?”
“你個小孩,還替我操起心來?”仇懷瑾冷冷道,他看魏蓮也不怕,笑嘻嘻地往房間内走去,躺回到床上,望着天花闆。
仇懷瑾走進一間格外大的房間,房間石壁上挂着長長短短的刀。
他取下兩柄刀,細細看了看刀刃,又取來一塊磨刀石,默默磨起來。
他心裡的怒火不自覺地陰燃,倘若阿凝真的能說話,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騙自己的?他騙了自己多久?
可他分明知道,阿凝的嗓子被鐵水灌過,按道理不可能說得出話。難道因為那時的他太小?難道那些手下灌的手法出了差池?事到如今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因為那些辦事的手下,都已經死了。
寂靜的空氣中,隻剩下冰冷的磨刀聲,一下,一下,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磨刀聲上,疊了一層腳步聲。
腳步聲是公冶明故意發出的,他在告訴師父,自己洗好了,也換好了衣服。
“拿着。”仇懷瑾抛出一柄磨好的刀給他,“讓我看看你的刀法,到底退步成什麼樣了!”
公冶明接住刀,就見仇懷瑾飛快地攻過來,他條件反射地後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