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朝駒邊想着,邊緩步走過拐角。他也有些累了,既然公冶明都睡了,那他也早點歇下算了,這些吃的,等明日再和他一起吃,恐怕味道稍微差點……
他正想着,忽地停住了。
自己的廂房房門前,默不作聲地站着個人,穿着一身黑衣,低着頭,垂下的馬尾把臉都擋住了,整個人都黑漆漆的一片,和昏暗的走道融為一體。
白朝駒反射性地一驚,手裡的碗發出叮叮當當地碰撞聲,那個人影側過了頭。
公冶明看到來的是他,猛地擡起頭來,也是渾身一顫,看他這反應,也沒想來的是白朝駒。
“你怎麼……站在這裡?”白朝駒問道。
他看到他的右手,已經被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繞了根繩子,挂在脖頸上。大抵是黃巫醫給他挂的,不讓他亂動。他脖頸上也纏着紗布,是蠱王取出後敷上的藥。
公冶明愣了一下,吐出兩個字:“等你。”
“你怎麼不去自己屋裡等。”白朝駒笑道,“還在站我門口,堵我嗎?我又不會故意躲着你……”
說着說着,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以為我是故意不給你開門吧?才一直站在門口……”
“我……沒有。”公冶明說道。
“我哪有這麼小氣啊?”白朝駒笑道,“你幫我拿個,我開門。”
他把手裡的一個碗遞給他,然後有些艱難地摸出鑰匙,打開廂房的門。
“你還沒吃飯吧,我買了點好吃的,不知道對不對你胃口,你都嘗嘗。”
白朝駒将吃食在桌上一一擺開,新鮮出爐的柿子糊塌和葫蘆頭還冒着熱氣,涼皮雖然是涼的,但色澤誘人,看着就香氣撲鼻。
“啊,這辣的是我想吃的。”白朝駒把那碗撒着紅油的涼皮,往邊上挪了挪。
“剩下你嘗嘗,我也沒吃過,看着還不錯,我就買了。”
他看公冶明還呆站着,就拿起筷子,塞在他手裡,這才發現他右手被包上了,手指也被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
“哎呀,忘了你的手了。”白朝駒尴尬一笑,“要不我夾給你吃吧,你想吃哪個?先來口湯?”
“我可以夾。”公冶明伸出左手,接過他手裡的筷子。
“真的假的?”白朝駒驚訝地看着他,看他已經把筷子在左手上架好了,緩緩伸出手去,探到葫蘆頭的湯裡,夾了一小塊碎馍,塞進嘴裡。
“怎麼樣?”白朝駒很認真地看着他,他也想知道這東西合不合他的胃口。他見公冶明抿了下嘴,眼眸下垂,眉頭微微皺起。
白朝駒看他表情,似乎不太滿意,又拿起個柿子糊塌,遞到他嘴邊。
“這個應當好吃,是甜的,你試試。”
“……很好吃。”公冶明緩緩吐出三個字,眉頭依舊微皺,拿着筷子的手開始顫抖。
那怎麼是這個表情?白朝駒擔憂地低下頭,看着他,看到他眼睛早就紅了。
“可以讓我當你的暗衛嗎?”公冶明說道。
“什麼?”話題跳躍地太快,白朝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當你的暗衛。”公冶明重複了一遍,“我一定聽你的話,一直保護你,我什麼都聽你的,随便你使喚……”
“怎麼突然說這個?”白朝駒擔憂地看着他。
“因為我隻會……殺人。”他的聲音,一點點地輕下去,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白朝駒微微歎了口氣,雙手扶着他的肩膀,湊到他面前,閃耀如星的眼眸裡露出一抹柔情。
可是面前的人依舊垂着眼眸,根本不看自己。白朝駒隻能放緩了聲音,輕聲細語地說道: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什麼武器都信手拈來,你太有天賦了,我甚至都嫉妒你。你怎麼說自己,隻會殺人?”
“可我不喜歡天賦!”公冶明終于擡起眼眸,看着他。他眼睑微微顫動,他在忍,忍着不讓淚水掉下來。
“如果我沒有天賦,就不會被他們盯上,也不會殺那麼多人……”
“這都是仇老鬼的錯,是他壞事做盡,還害了你!”白朝駒很笃定地打斷了他,“但這些都過去了。你往好的方面想想呀,你有這麼厲害的天賦,可以做成更厲害的事啊!”
公冶明直直注視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想過了,我要永遠保護你。”
怎麼還在說這個?白朝駒抖了下眉頭:“你不用保護我,我知道,保護人很累的,還不一定有好結果……”
話沒說完,就聽到一個沙啞到極點的聲音,歇斯底裡地喊道:
“不行!我一定要保護你!我的師父已經沒了,我隻有你了!!”
這一聲炸響如平地驚雷,白朝駒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臉上露出驚懼的怖色。
公冶明瞬間就捕捉到了他臉上的恐懼,出乎意料的敏銳。這一下如冷水澆頭,他燒到瘋狂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
完了,自己怎麼想都沒想就喊那麼大聲,聲音還那麼吓人,嘶啞地像惡魔的低語,把他給吓到了。
他想趕快解釋一下方才的狀況,剛說個“我”字,喉嚨卻突然跟個漏了氣似的,隻發出輕微的嘶啞聲。
他拍了拍白朝駒的肩膀,用左手大緻比劃了下他想說的意思:我吓到你了。
“沒有。”白朝駒看他手忙腳亂的慌張模樣,忍俊不禁,“我膽子可沒這麼小。我隻是沒想到,原來師父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對不起啊,你應該很難受吧……”
公冶明搖了搖頭,他總算放松下來,又找回出聲的位置,說道:
“我想說,你更重要,隻有你想讓我做個好人。”
“那你自己呢?”白朝駒微笑着注視着他,“你不為自己謀劃下以後的出路嗎?”
“我……可以保護你。”公冶明說道。
“你不會真的有點笨吧?”白朝駒正色道。
“你才笨!”
“嗯嗯。”白朝駒敞開手,看他很自然地靠進自己懷裡,把下巴擱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他伸手,摸着他後腦的馬尾,他頭發軟軟的,好像還清洗過了,有股淡淡的清香,摸起來特别順滑。
公冶明把臉埋在他茂密的頭發裡,很認真地思考了會兒,說道:
“我想成為對你好的人。”
白朝駒立即坐直了身子,抱着公冶明的肩膀,把他端到自己面前,雙目直視着他還有些發紅的眼睛,問道:
“你真的這麼喜歡我嗎?”
“嗯。”公冶明點了點頭。
白朝駒沉默了會兒,忽地笑道:“但我們是男子,又不能做夫妻,在一起一輩子。”
“男子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公冶明眉頭微蹙,“結拜不就是在一起一輩子嗎?”
“這不一樣啊。”白朝駒笑道,看他一臉呆樣,大緻是傻勁又犯了。
“你說過的,隻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就是一輩子,不就和夫妻一樣嗎?”公冶明說道。
“兄弟怎麼會和夫妻一樣啊?再說了,兩個男子怎麼可能成為夫妻呢?”白朝駒笑道。
原來問題在這裡嗎?公冶明想着,因為我不是女子,所以不行嗎?
白朝駒看他眼眸再度失焦,黑漆漆的圓點無神得對着自己,趕忙說道:“那我們結拜吧。”
“嗯。”公冶明立刻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