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的殿試,公冶明穿着白朝駒精心給他準備的衣服,走進紫禁城,走進舉辦殿試的黃極殿。
他沒料到,陸铎一進來,還沒策問,就說要封他探花。
陸铎就是想将他一軍,料他在大庭廣衆之下不可能拒絕自己,隻要他将探花的事應下來,等着他的就是禦前司指揮使的位置。
然後公冶明拒絕了。
他堂而皇之拒絕了皇上,稱自己樣貌不佳,坐不了探花的位置,順手指了台下另一人。他那時還不認識梁譽川,他隻覺得這人長得不錯,至少臉上沒有疤。
得知他和梁譽川沒有别的聯系,隻是湊巧,白朝駒短暫地松了口氣。但在了解公冶明主動拒絕探花的事後,他感到另一種程度震驚。
“你瘋了嗎?為什麼不當探花啊?”
“探花代表的是大齊的顔面,我不适合。再者,我也不想做禦前司指揮使。”公冶明說道。
“皇上還請你做指揮使?”白朝駒問道。
公冶明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拒絕啊?”白朝駒眉頭皺得更深了。
“我不想去禦前司。”公冶明說道。
“你不想做這位置,有的是人想做,你到底把自己當什麼了啊?皇上請你都不去,你好高的姿态啊!”白朝駒怒道。
“我就非得答應皇上嗎?”公冶明很真誠地問道。
“你要當大齊的臣子,不答應皇上,你想造反嗎?”
造反?他當然沒想造反,隻是拒絕官位,沒必要上升到造反的高度吧。公冶明看着白朝駒,看他的臉氣得通紅,眉頭擠在一起,格外憤怒地看着自己。
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公冶明不理解。他不知道白朝駒在殿試遭遇的事:
一個拼命努力想争取前三的人,被莫名擠到了末尾,僅僅因為皇上看他不順眼。
而他自己,卻被皇上追着封探花,他甚至堂而皇之地拒絕了。
換誰都會心裡不平衡。
“你到底在不滿意什麼啊?這種天上掉餡餅的機會,你以為你能遇到幾次啊?你憑什麼不珍惜?還拒絕?”白朝駒怒道。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公冶明說道。他盡力地放大聲音,再放大,他的嗓子就要裂了。但他依舊蓋不過白朝駒的聲量,在此番激烈的争吵中顯得無力且卑微。
“這還不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那你還想等什麼?等他把狀元也給你嗎?”
“這和名次無關,是我不想!”
不想?他居然說不想,白朝駒氣得渾身發抖。他冷笑了下,說道:“你不是不想,你根本就是懦弱!你就是在逃避!你活該一輩子被人看不起!”
公冶明忽然就愣住了。
白朝駒看他似懂非懂的樣子,好像思考什麼,心想大抵是自己說到了他痛處。
半晌,一個啞啞的聲音問道:
“你看不起我嗎?”
“沒錯,我看不起你。”白朝駒無比肯定道。
那雙墨玉般的眼睛一下就紅了。公冶明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屋子裡跑去。
讓他自己哭會兒好了,這點話都受不了,以後在官場上,有的是他哭的時候。白朝駒心想着。
白朝駒在院子裡坐了許久,四月的春花開了不少,院子裡一片姹紫嫣紅。一隻白色的蝴蝶在花叢中撲閃着翅膀。白朝駒盯着蝴蝶看了許久,看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該吃晚飯了,不知他哭好了沒,白朝駒想着,往公冶明的屋子走去。
門半開着,白朝駒敲了敲門,還沒等到回應,門就随着他的敲打,吱呀着自己開了。
屋子和往常一樣,隻有一桌一椅和一張床。卻沒有人影。
被子疊在床頭,書桌上堆放着書籍,整齊排開在左右兩側。
書桌的正中,非常顯眼的位置,立着座燭台。燭台下壓着封信。
信的封面,字迹潦草地寫着:我本無意入仕途,願做江湖閑散人,有緣江湖再會。
白朝駒立即認出這是公冶明的字。
他猛地推開燭台,打開信封,手指克制不住地顫抖着。
那信封裡是張信紙,紙被整齊地疊起來,正面是端正的三個小楷:金蘭譜。
信封裡還裝了個沉甸甸的東西。白朝駒還沒看,就知道那是什麼了,那是自己和他結拜時,分給他的那半玉。
他走了,甚至把結拜的信物都丢在這裡。
他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