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即沖進屋内,元瑞跑過來攔着,卻也隻能将将把我攔在那道隔簾外。
我沒有聽見爾晴的聲音,心口頓時一緊,又連喊了好幾聲:“爾晴?!爾晴……”
接生嬷嬷從簾子後走出來,把懷裡抱的孩子給我看。
我點點頭,但顧不得孩子如何,仍一味喚道:“爾晴!”
接生嬷嬷笑道:“少爺,少夫人剛生産完,哪裡還有氣力說話呀!您放心吧,一切順遂。”
我終于安心,叮囑嬷嬷好生照顧爾晴,我在門外候着,有事必要及時叫我。
整整一日,爾晴始終處于昏睡之中,看來是真累壞了。我為她備的湯粥反複溫熱,她也沒喝上一口,我不免憂心,直至第二天一早府醫過來診查,說她并無大礙,好生休養便是,我才徹底放心。
我把元瑞趕去廚房看着湯粥,确保時時溫熱,随後便去了暖房看兩個孩子。
額娘早為孩子取好了名字,男孩叫福隆安,女孩叫瀾蕙。
兒子便罷了,我小心翼翼抱起女兒微微搖晃,低低哼起哄睡的歌謠,看她在我懷裡輕聲哼呼,軟軟的臉蛋、小小的身子……簡直越看越歡喜,心裡溢滿的幸福喜悅實難用言語表達,若非元瑞跑來說爾晴已醒,我真是不願意放下瀾蕙,便這麼一直抱着該有多好。
但我更擔心爾晴。于是把瀾蕙交給乳母後,我輕手輕腳地回到産房外,正巧碰見杜鵑出門,便将她拉到廊下,問:“少夫人如何了?”
“剛才醒了,吃了一點湯粥,恢複了些力氣,現下又在睡着。”
“好,好。等她醒了,你差人來跟我說一聲。”
“是,少爺。”
我松了口氣,安心進宮議事。因着家事,我近來堆積了不少公務,接連忙了兩三天才處理完所有事情。
那日晚時回府,一進門,元瑞便匆匆跑來滿面喜色地同我說,爾晴在等我一起吃飯。
那一刻我忽然感覺身上的疲憊一掃而光,步履輕快地去了廳堂。
爾晴暫時隻能吃些素食,但桌上的菜式卻有很多,我不禁驚奇,見桌邊之人正微微托起下巴垂眸望着地面,便輕喚道:“爾晴。”
“啊,你回來了。”爾晴回過神,示意我坐下,忙着給我遞碗筷,過了會兒又往我的碗裡夾了菜……
我覺得奇怪,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去,她神色略顯恍惚,心事重重的,像是有事問我但猶豫着沒說出口。于是,我主動問道:“你有話同我說?”
爾晴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随即又忙搖頭,避開我的眼神說:“沒有,吃飯吧。”
話雖如此,我卻察覺到這一頓飯下來她總偷瞄我,想來确實有事。
“有話不妨直說。”我放下筷子,看着她問,“可是缺了什麼東西?”
爾晴看我一眼,又飛速移開目光,垂眸搖頭。
“是額娘同你說了什麼,令你覺得為難?”我繼續猜測。
爾晴還是搖頭。
“那……那是……”
我不大明白了,反而疑惑地盯着爾晴。半晌,爾晴終于開口:“其實是福隆安和瀾蕙……”
“他們怎麼了?”
“他們沒怎麼,而是他們的百日宴,我覺得不必大辦。”
原來是這件事。我放了心,點頭應道:“你說的對。皇長子卒逝,此時确不宜大行操辦百日宴,咱們帶着孩子們回老宅住幾日便是了。”
最近公事繁忙,我沒能睡一個安穩覺,今夜便自作主張地跟着爾晴回到卧房休息。
原以為她不願我留宿在此,不想,她已經替我鋪好了被褥,而且不是在榻上,是……
“我……睡這兒?”
我指着床,有些驚訝地問。
爾晴看看我又看看床,“哦”了一聲,作勢要把被褥卷起來搬走。
我忙坐了上去壓住被子,自顧自地解着衣扣。
爾晴不再理我,徑自翻身睡去。
這晚我睡意深沉一夜無夢,翌日清醒頓感疲憊盡消心神清爽,諸多公事處理起來都不覺棘手了。漸漸地,我便愈發貪戀這種感覺,留在卧房過夜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爾晴睡得早,我便宿在榻上,不擾她清夢,她若是看書看得晚了些,我便能有幸睡床。
至九月初,一本本參奏那爾布的折子遞到皇上面前,張廷玉亦屢次上書請求皇上準許他死後享太廟尊榮,皇上甚感煩心,頻頻召集我等進宮或議事或解頤。我作息再無定數,便不去卧房休息,改住在書房了。
入冬後,我特意讓元瑞從炭鋪訂了一批上等的炭,打算專門用于卧房。那日散朝後時辰尚早,我便親自去炭鋪取貨帶回府裡。本想同爾晴說一聲,熟料在廊下聽到她和明玉一番對話:
“你不在意嗎?我還以為你會很在意璎珞和……”
“說一丁點兒不在意,恐怕任誰聽了都不會信,連皇上那樣的天子尚且因他二人的過往而吃醋,我一介凡夫俗子,多多少少是會有一些想法的……可,與其說那些想法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感情,倒不如說是因為過于自尊,才會在意……打個比方吧,假設你不喜歡狗,有人卻強迫你非要你養一條狗,你不得已養了,但那條狗始終不認你為主,整日對着别人搖尾乞憐,你心裡定然不痛快,對吧?”
“那肯定呀!”
“狗是你的,你再不喜歡也會認為它是你的,可旁人卻都說它不屬于你,你自然會不痛快、會在意。但這種在意未必是出于你本身對這條狗有多麼喜歡,而是所有人對于你是狗主人這一點的不認同與你的想法有所悖逆,惹得你在意罷了。”
“爾晴,你怎麼把傅恒大人比成狗呀!”
“這有什麼的,狗男人狗男人,都那麼說,無妨。”
……
狗?
我扭頭便走。
晚飯時,爾晴将一片綠葉菜夾到我碗裡,還叫我多吃一點,可疏肝理氣……
是啊,我一肚子氣,是該好好理一理!
隻是一想到她那套把我比作狗的歪理邪說,我哪裡還有半點胃口!最後,我蹙眉咬牙,氣得隻留下了一句“我吃飽了”便忿然離席。
我賭了兩天的氣,爾晴卻毫無所覺,跟沒事兒人似的成天縮在暖和和的屋子裡過她的小日子,我幾次路過門外都能聽見她看閑書時發出的笑聲……
每每此時我便更加氣悶,卻又不知如何發作,險些憋出病來。
過了幾日,我與同僚外出辦事,途徑市集見一狗商吆喝,聲音洪亮高亢,還伴随着一聲聲狗叫……
本已淡忘的那些話忽又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