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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三十一回 辯薰莸父子相悖論 現麒麟舊知共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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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兒常日多往他娘廚下頑,才屋裡見寶玉睡覺,暫無事便隻另小丫頭葉兒屋裡守着,又往他娘處走去時,迎面見住兒家帶幾個人,隻問了,便領了來回話,此時見黛玉指問他,因不敢據此答話。那住兒家的現為平兒手下一等管事的,隻仗着有幾分體面,便賠笑道:“親家奶奶處竟免了叨擾,原是這裡的事,也隻知回了奶奶,親戚終究是客中,奶奶才也說了,原不是何大事。”

黛玉不等住兒家的說完,隻命五兒往怡紅院請了湘雲來,吩咐道:“仔細先外頭悄悄的問了丫頭,若奶奶歇了晌便罷,底下你帶了他們還往怡紅院去,再留了人,隻等醒了回了這話,還了那裡便是。”五兒忙答應着,隻去了。

黛玉吃了茶,略問了蘅蕪苑來人的話,住兒家的知他們妯娌間親厚,故也不敢隐瞞,隻将所見那邊院外才駐了車,賈棠隻進屋的話回了。黛玉便知是巧姐幼女跟奶媽進了蘅蕪苑。又叫賞了撿得麒麟的小子,隻使先去了,小厮得了賞忙叩謝退出院門的去了。雙兒隻伺候打着扇,一時便見史湘雲進來,藕官與兩個小丫頭跟着。

蕊官早拿來椅子放置幾旁,黛玉請湘雲坐了,史湘雲便笑道:“隻聽了來這裡,藕官便要跟着伺候,回回便又得見蕊官也上來,你們二人三天不見面便要問人,你們還往各人房裡吃體己茶去罷,這裡又不差人。”他二人隻謝了,便拉手去了蕊官房中。黛玉笑道:“這會子又做什麼,也不見你歇着。”湘雲笑道:“還不是潤兒丫頭,又來煩我教針線呢。怎麼聽這裡出了麒麟了?”說着看了黛玉,才見桌上放着個金麒麟,便掌着反複看了一回,因問那幾個道:“哪裡拾了來的?”一個婆子因向前回道:“才和張黃氏往圊側去看了,見上夜的老秦家兒子在薔薇花架子那裡頑,便聽幾個毛頭小子吵嚷,聽是撿了寶貝,一時隻鬼鬼祟祟的散了,獨見老秦的兒子四處張望了才回了房子裡去,腳下隻飛快,便疑心他有鬼,便忙向管事奶奶回了。”住兒家的早打斷那婆子,隻接回道:“我帶人尋了那小子,隻叫出來問話,頭裡還隻管混賴支吾,隻等叫來一處的兩個小子,又唬了捱打,才說了實話,将主子的金麒麟拿出。寶二奶奶到底厚道體下的,才剛倒賞了。”史湘雲點頭,黛玉又使吃茶,湘雲拿杯道:“姐姐還有何事?”黛玉笑道:“能有什麼事,也隻是麒麟鬧的。”史湘雲道:“既無别事,還叫散了罷。隻管都杵着這裡。“黛玉便吃茶察色,冷笑一回,問道:“可是初兒的麒麟不是?”史湘雲又隻拿起瞧了一回,一時點頭又搖頭的,吃了茶因擺手道:“你們都散了罷,我和你們奶奶還有話呢。”那幾個人卻躊躇不定,住兒家的因暗觑黛玉面色,陪笑道:“隻顧聽奶奶們說話了,倒賴着這裡成什麼。”說了早擺手示意身後幾個人使去,兩個婆子媳婦方退開轉身出門方去了。

住兒家的近前笑道:“親家奶奶瞧了這金麒麟,莫不是金麒麟又有了新聞了,奶奶們少教幾句,我好向琏二奶奶回了話,也便完了今兒這一遭差。”林黛玉正把臉一沉,卻史湘雲早斥了道:“撿了主子的東西,交還了完了,底下的事可與你們什麼相幹?倒賴着聒噪起來。“住兒家的見史湘雲呵斥,不免心裡驚懼,後退了口裡應了“是”,見黛玉隻顧看手裡針線,隻得讪笑道:“這就向琏二奶奶回了,金麒麟已送還了兩位奶奶這裡。”說了紅着臉的辭了,轉身才要去,聽黛玉叫住道:“你且回來。”住兒家的忙回身侍立道:“奶奶請吩咐。”黛玉看着道:“你去回了琏二奶奶,這麒麟原是親家奶奶家裡的,自此隻丢過,園中不許再隻提起麒麟二字!”住兒家的忙應着,聽使去,方出了門隻去了。

史湘雲這裡且不提麒麟,隻歎道:“沒見隻家大人多,主子能有多少事,不過總那些話。底下跑腿做事的也罷了,顯見盡隻這些人的機鋒,如何擇人下菜碟,見風使舵,左右逢源,又是假途伐虢的,不知一天化了多少心思,真令人可笑又可歎,可氣又可憎。隻那樣心機算術,卻可稱了黑蠍褐尾,毒(獨)一份了,誰可比得!”黛玉點頭笑道:“這叫天下本無事,愚人自擾之。虧了你個大家子的小姐出身,倒說了這麼一串子。”史湘雲道:“他們可不是愚人呢。”

話音才落,便聽道:“那誰才是了愚人呢?”史林二人聞聲扭臉看時,才見是寶玉正站立屋門口,一襲菊黃綴繡輕綢長衫,腳踏籃幫白底黑絲金繡家常履,雙鬓漆發闊襄一方堂堂玉面,朱唇微啟隐露幾星皓齒,眉飛缱惓愁堆無限風情。原來寶玉睡醒自在屋中小丫頭伏侍隻洗漱了,添了衣履,早聽院中史湘雲說話,出檻時恰聽了湘雲此一句,因便回應了。

見他姊妹齊扭頭瞧過來,寶玉笑接道:“你二人坐了竹蔭地裡做什麼?既有事還不進了屋裡。雲妹妹請進,院子裡原比不得屋下涼快。”史湘雲遂握了麒麟起身走過來,笑道:“二哥哥原在屋裡,我打量隻往外頭跟人吃酒的頑去了。”寶玉笑道:“倒想去了外頭散散,隻不得便宜。”林黛玉走近了了,因聽寶玉說此,隻拿眼止了,因請湘雲一起拾階進檻。

黛玉進來先另人拿幾樣瓜果上來,寶玉請史湘雲坐了,也下首杌子上坐着。藕官蕊官此時一起伺候端來果子。寶玉見湘雲向桌上隻放下個金麒麟,便笑道:“雲妹妹又送麒麟來麼?”林黛玉遞了湘雲西瓜,向寶玉道:“你且瞧瞧這一個麒麟,可是那年清虛觀裡打醮時得的那一個不是?”寶玉挪近看了兩眼,道:“看着有些象那一個,早叫初兒拿了頑,也記不甚清的。”又問哪裡得的,史湘雲道:“左不過這園子裡的,我才看了,又不象是初兒常日脖上戴着的那一個。”寶玉往口裡填了顆葡萄,笑道:“這也簡單,現叫人立刻取了初兒的來,這裡一處對此了,就知道端的。”因命人去拿了子初的麒麟來,丫頭領命的去了。

三人圍桌使細竹簽拈了切劑的果肉吃,湘雲點頭道:“二哥哥才屋門口說的不得便宜的話又是怎樣的?”寶玉不顧黛玉示意,隻坦言唏噓了道:“老爺隻恐我與外頭的高人交結了,隻防遭帶累着,隻道了若在園裡一日便罷,再想出去,須先通報了知道,回明了去處,再征問同哪個隻見了,方可出了園門呢。如今我也隻同你姊妹一般,守閨而已。雲妹妹聽了,可該為我申不平了。”史湘雲笑了,道:“二表叔隻管那樣。饒隻如此嚴苛訓誡的,終究還是雲遊可一番又回了家裡的。”三人一笑。

寶玉隻看史湘雲風華正茂,恬雅綽約,更比閨閣時有抹淡遠妩媚,又及黛玉,深覺此情方可謂之璞玉渾金了。更堪各個所育子嗣隻鳳雛麟駒,恰便物華天寶。因自來笃奉如此閨風,然史湘雲霜居有年,隻不颦不忿,談笑如常,倒另歎息,每欲問他日後打算,卻隻是不好開口問的。

黛玉笑道:“老爺望你揚名立萬不成,隻對桂兒下了工夫,聽是過了年便叫應了鄉試呢。”湘雲笑道:“若鄉試叫下了場子,家裡幾個自然同去的,也比比哪一個是了才子,日後能有了正經了局。”正閑話,取麒麟的丫頭回來,貞兒門口接了拿上來,史湘雲先接了,隻見兩個麒麟隻一般大小,卻各有不同之處。三人傳看了,黛玉笑道:“雲兒自來戴的那個麒麟,如今環兒家三丫頭戴着,園中有了三個麒麟,有趣。”湘雲道:“今兒見了,想我早日裡在薔薇架下撿得的,隻是初兒手裡這一個,我如何不認得?就隻今日才得的這一個,卻不知又是哪個粗心的人隻丢失在那一處的。”寶玉比看了,因使丫頭端了水上來,隻将新麒麟清洗了一回,拿細紙擦了,再看了,忽笑了道:“我記得這個有血紅的玉珠子鑲着,這個新來的原真是那年清虛觀打醮得的。雲妹妹撿的那個,便隻是初兒戴的才叫拿來的。雲妹妹當日道了撿得麒麟,剛好我才遺失了,竟隻為對應一失一得的契榫,由始至終的,何曾細細驗看了,當日便隻拿了雲妹妹撿得的隻當了丢的了,現隻公案才結了,我之麒麟這會子才物歸原主,這也是一件樂心事。”

史林又拿了新麒麟隻抵鬓研看,果見得文彩輝煌,赤金巧工,麒麟鑄着绶帶,上頭鑲嵌着翠玉丹珠。忽寶玉又道:“可有了印記了!”史林忙湊近又看舊麒麟,寶玉手指着麒麟項上鑄珮的鈴铛,他二人隻當有字迹,看時卻又不見。寶玉笑道:“須翻轉了麒麟看他,這個鈴铛才看時隻是俗常樣子,雖不能有了響聲,然到底镂空了,便是這镂空的走勢,細瞧了便不難看出原是個字呢。”湘雲拿過再辯看了,道:“且說了,是怎樣個字,指不定是你瞧得眼花,誤作了字迹的。”寶玉又指了,笑道:“依我隻是個衛,填海精衛的衛子。我猜測,這必是這枚麒麟舊主名兒或姓氏也未可知。”

史林方漸看清,黛玉道:“果然是個字形。”又将新麒麟掌着,卻見無有此迹,便道:“虧了你看出那樣個鑄空字來,隻又故意謅了名姓的。”寶玉笑道:“這也尚不能認定,隻等竟訪出了姓衛的宿主,方才作數。”黛玉“噗嗤”一聲隻掩口一笑,指了道:“嗳呦,這樣說,要等到多早晚去,才得見了這麒麟的衛主呢。可見原是你的孱撰之詞。”寶玉笑道:“這也不難,今已知衛人麒麟失落了大觀園裡的,則比是進過園中的衛姓之人,自然比外頭撿來時若查出要便宜些。”史林相看,史湘雲向寶玉道:“那回你的麒麟丢了,自顧白拿去我撿得的填限,麒麟雖小,直直等到今日,這會子方争得這一口氣也是好的。”寶玉笑道:“說來慚愧。隻我想麒麟原主吉慶祥和之瑞兆,現這裡成雙成對的,可見必有好事來臨呢。”他二人笑歎道:“又說胡話,讀書倒讀的入魔了,也信那個。”史湘雲獨看着自己當日撿得的金麒麟,輕聲道:“隻不知二哥哥說的那個衛人是男是女,或是位美人一樣的女子,倒有意思。”黛玉拿杯請了湘雲吃茶,湘雲放下杯便起身道:“公案已定,麒麟各歸其主。我也該回屋裡去了,明兒有的再來說罷。”寶玉隻送了出屋,湘雲下了院中,回頭一笑,藕官等隻跟着一起的去了。

寶玉回身進來向椅上坐了,那起金麒麟歎了,黛玉因問他,寶玉笑道:“雲妹妹竟一心惦念起他那個麒麟的舊主呢。”黛玉道:“這隻是人之常情,又當了什麼,還隻管笑。”寶玉笑道:“你難道沒聽了他說的,美人一樣女子的話?”黛玉嗤了,谑道:“你也隻記得這一句,莫若雲兒竟隻說美人抽柴丢了麒麟呢。才好對了你的典故。”寶玉看他笑了道:“又何苦打趣我。我卻願雲兒的那一位麒麟舊主,竟是品貌性情皆超俗超逸的公子呢,如此才不負了他那樣人。”黛玉隻依桌兩手托腮,半日道:“很該有你說的那樣個人,隻怕遠在天邊,白操了這份心。”寶玉道:“萬事總有先機,便拿咱們二人來說,你如何自南邊來了這裡,前番又多個寶姐姐?可見好事多磨這話是不錯的。”黛玉掩口打了欠,道:“又混扯起我們來,你才回了家多少時日?你既有心為雲兒終身打算,便自尋了那樣巧宗去,若果然應了你的話,我也隻瞧着的。”二人說了這裡的話,寶玉至後又輕聲說起春宵之事,隻抵近看着道:“古人都說了隻羨鴛鴦不羨仙呢。”黛玉早一手捂了寶玉嘴,寶玉口隻容易張合不利,猶含糊不清笑道:“底下往文起表兄那裡,取回唐寅那幅畫,妹妹……”黛玉早抽身的離座,寶玉隻得止說,因拿眼看着等他,黛玉離了幾步卻低頭微轉面,一對星目莞爾一瞥自是嗔容滿面。寶玉看他隻在心裡歎了,因命丫頭将手裡麒麟原隻送還了子初處,貞兒答應着接了麒麟,隻回話院外早來人請傳飯,雙兒早拿水上來伺候二人盥手,貞兒自去送了麒麟。屋裡一時擺了飯伺候二人吃了,黛玉命取了水,寶玉櫛浴了,換了一身素綢褲襖,坐了又吃了茶,便見子初潤格兄妹進來,黛玉見了潤格便十分歡喜,受禮畢早使跟前坐着,拉手摩挲問了幾句話,知是由王夫人處才下來,子初隻向書架上挑了會子書,拿了書便問潤格一起走不,黛玉知他二人還往怡紅院一回,因使原一道辭了去了。

黛玉往書案前又寫了幾個字,寶玉叫了往妝前,方卸了殘妝。房中諸人伏侍洗漱寬衣,伺候入帳安寝。寶玉枕上忽笑了道:“今日老爺竟說我大可撰紀書冊呢,還道教化了世人的。”黛玉安枕合眼的道:“你的學問,我卻知道。大凡立書傳記,必是有一番遊曆,或是些如綠林,如改朝換代,或有那些野史杜撰衍化得來的,才子佳人本人真迹,這些裡頭作文章方可使得。你才幾歲,我說的你手裡全無,可拿了什麼向人道呢?”寶玉看他笑道:“我隻說是老爺的話罷了,你又認真起來。”說完卻自出神,黛玉拿眼隻瞬了,見他雙目鳏鳏,才要說,因睡意沉迷,隻打了欠,側身的隻顧睡着了。一夜晚景,少作贅述。

隻說史湘雲攜回麒麟,進了屋中又是一番模樣。原來史湘雲閨閣時代,無意間在薔薇架下初撿得麒麟,當日便因在園中見覽過寶玉處的如“牡丹亭”,“桃花扇”,“莺莺傳”等此類野傳,自是一腔懷春憧憬思癔,卻被寶玉誤以為他所遺失,一日裡滿腹纏綿逗結傷懷頓時雪釋冰消。怎料得今朝忽又重溫舊怆。夜裡隻使一方舊鲛绡裹了掖入枕邊,被裡輾轉,冥思歎息隻禁不住寂然淚下。這史湘雲雖寡居,又早自诩遇變不驚,無思琵琶再抱,情狀亦去是,怎奈今時一介小小金飾物,隻勾起芳華時日刻骨銘心之念,雖自許隻算故夢一場,卻又于心不甘的。又有寶玉說了“麒麟原祥瑞所主”的話,不免心裡往複惦忖忘神,竟夜生走寐之宵。幾番獨對手中麒麟,自道了:“也罷了,想來我此生裡有他已足。”

翌日早起便懶怠出帷,隻補睡至紅日高照方醒。翠縷屋裡聽醒了,叫丫頭預備了,隻近旁伺候,因回了哥兒已來過。史湘雲離了寝塢往妝前坐了,問哥兒來有何事,翠縷回了來讨麒麟,史湘雲停了一回,道:“他的麒麟原是他義父所授,隻拿了那邊的便是了他的,這裡卻沒有他的麒麟。這個道理還須教了,真真發憨。”翠縷應了,隻傳了飯來。幾個人伺候洗漱罷,伺候擺了飯,一時史湘雲才吃了,淨手漱口畢,便有平兒處打發了那個人送來繡坊一季利銀,史湘雲叫打賞了去了,吃茶因拿眼看了,見此季均來的銀子隻比往時短了百兩,也不多作了猜想,隻叫點了注冊薄使收了去。正思往潇湘館,好與林黛玉說及過端午的話,隻見芳官自門外進來了。

史湘雲隻招呼了請芳官坐,叫丫頭拿茶給他。芳官謝了,便道因聽了丫頭說園子裡出了麒麟,閑來逛逛的見識見識。史湘雲笑道:“那個原是寶玉早日裡遺失的,現隻在寶玉那裡。”芳官聽得糊塗,也不便再打問。史湘雲因念他和賈環隻靠操持家廟地畝,平日屋裡又要織麻合線的自養,月錢不過同園裡管事的一般,料後手短促,便使翠縷包了五十兩銀子給芳官。芳官忙隻推辭,笑道:“寶二奶奶才打發人送去了五十兩,我正要上門謝福了二奶奶去,順路隻先進來瞧瞧親家奶奶,哪裡還望再這裡得了,倒成了花子了。”史湘雲笑道:“哪裡可有這樣體面的花子呢。便是我也須稱了你環三奶奶呢。原是你單賴着月錢過活,難保時有銀子不到之處,給你你便拿着,誰叫我這個親戚混賴在你們院子裡,見了你們主子奶奶,豈不得上點子貢。”說隻笑了。

芳官嗳歎,道:“親家奶奶隻管豪氣诙諧的,我自知禁受不起。平日得的這裡好處還少麼,這裡姐兒一應頑的使的穿用的,我們家的隻當自己的一樣,白恬着不知已拿了多少去。”史湘雲笑道:“你回回的這樣,叫我怎樣樣呢?倒是我求你似的。快收着罷,叫丫頭看着,倒象我們生分了。”芳官早起身福禮的謝了,眼中滴淚,丫頭雙喜一旁接了銀子,芳官遂茶也忘領的,因辭了出門隻去了。

翠縷見去叫收了茶杯,嘟囔的道:“總是個怪人,隻說不要,回回接了隻一擡腳便走,瞧着今日也是為着銀子來的罷了,又說起麒麟來。”史湘雲止他道:“休顧着絮叨,賴好人家也是主子,豈由你這裡混說呢。”翠縷道:“園裡的主子奶奶,也隻他這麼個樣兒,”正說話聽外頭藕官聲音,便掩口,遂見蕊官來了。蕊官請了安,笑回道:“我們奶奶使來打聽,問奶奶這裡總共得了多少莊子上發下的銀子。還叫回話,初哥兒的麒麟昨兒已送還了去。”翠縷依命報了賬目,蕊官聽了便道立等回去回了話,因辭了轉身便要去,史湘雲才要叫回,卻止了,半日獨坐,隻往裡頭榻邊歪下。

蕊官又與藕官一處說了些話,便回了潇湘館,向黛玉寶玉回了話,貞兒一旁道:“才往哥兒那裡送了衣,走到橋頭,隻看見三奶奶才由怡紅院出去的樣子。”黛玉依窗坐着,手裡刺繡道:“他出去不出去的,又當個事來說。”寶玉書案坐着看書,聽了隻道:“芳官環兒也算是咱們家的窮人了。”黛玉道:“能窮了哪裡?一般的丫頭婆子答應着,往人前站了,還是一般的體面。隻往雲兒那裡去作什麼。”說着,便聽院子裡來了人,屋門口的接了請帖拿進,寶玉早過來看,見原是薛蟠發來的,隻叫下帖的進來,遂往桌這邊椅上坐了,又遞桌那頭黛玉使看。來的隻是薛家派來的一個管事女人,進屋站在卧房格外洞形門口穿堂,隻半掩身格幕邊,向内道:“我們老奶奶和大爺特叫來請寶二爺,今兒原是大爺壽日,園子裡各處都已有人各個隻請去了。我們那邊幾日裡各色早預備下了,請寶二爺二奶奶午間便隻過去吃酒。”寶玉聽了便站起的道:“又是大哥哥好日子這樣事,我是必去的。”又向簾外的女人吩咐道:“你回去就說了,我立刻過去。”女人應了“是”,便辭去。

黛玉早使取了包袱來,五兒等解包袱拿袍服鞋帽,寶玉又親挑了一回,一時隻穿戴了,又換了幾番折扇拿了手上,往鏡前自顧。黛玉坐着隻瞧桌上新鮮瓶花,笑道:“這可脫缰了,再隻混吃海喝的去。”寶玉過來坐了按捺吃茶,笑道:“姨媽聽是幾日裡隻睡着,還得去了請安的瞧瞧。你隻跟着老太太,再說。”黛玉隻催着使出屋,外頭茗煙等早得了話已院外的等着,還有賈政命了叫奎兒小子跟着看他。寶玉院門口上馬,四五個人跟着隻去了。

到了這邊門首,早有門口的遠遠看見隻進去了一個向内報了,這裡又伺候才拉馬下去,就見賈蓉賈環跟着個服飾照亮儀容端整的人隻迎出,寶玉與之見過了,相請了進來,因扭頭問賈蓉道:“馮世兄該早來了罷?”卻聽那位面目清俊的人笑回道:“正要問寶二爺,可曾見了馮爺,倒也問起來。”寶玉停步看他道:“請問閣下……”那人便側向着,隻抱拳道:“鄙人祝泰梓。早年寶二爺大婚,在下與馮世兄,衛親同這裡的薛大爺同往恭賀,隻一桌吃酒,這倒罷了。此前與寶二爺一起于沈瓊世兄府上曾同桌把酒,猶記寶二爺行的好酒令,隻看二爺将在下已是忘懷了,真叫貴人多忘事了。”寶玉略忖了,方憶起此人來,拱了手笑道:“那一回是沈世伯大壽,在沈府裡熱鬧了一日。”祝泰齊笑道:“可是想起了。二爺大婚,自是嬌客,也不能看見了,隻沈府裡一處吃酒,我倒記憶猶新的。”寶玉笑道:“隻馮世兄如何今日不見?如何竟少了他去?”祝泰齊請了往進,道:“可又來,我也想他早在這裡呢。”話落,早見薛蟠隻忙忙的出來,迎請的進去。

隻見當堂上鬥大的紅幅滿天星壽字軸挂,案兩端供着松竹彩釉大肚尊,桌上擺滿壽桃鮮果之屬。賈珍賈琏上首大靠椅上坐着吃茶,寶玉上前見過了,衆人便拉薛蟠正中紅袱錦墊靠椅上使坐,寶玉退後向着才揖了,薛蟠紅了臉早跳下椅挽他使免,寶玉略拜福早恭祝了。因道往後頭薛姨媽房裡瞧了,珍琏隻使去了。

寶玉進了後堂見了薛姨媽,向着請了安,薛姨媽使坐了,問了幾句話,見他茶也不領,便催了使原回前院吃酒,寶玉辭了出來。

寶玉複進了堂前,隻見薛蟠酒桌前離了袱彩主位大靠椅,叫人挪了椅子上來隻坐了,道:“叫拿了我的新褂子來,搭着那椅上倒好,我還這般坐了心裡才實在,也不礙吃酒了。”說着見寶玉回來,又離座站起的拉了寶玉隻入席。寶玉見滿桌珍馐海味,衆人嘗了隻稱盛,薛蝌笑道:“美馔對美酒,這酒也是早日的禦酒呢。”說着早端杯的請了,衆人吃了點頭。薛蟠笑道:“離京那時,隻往花園裡挑了深坑埋着壇子。雖已剩下不多些,此番回來了,卻因隻為等着今日這一遭,平日裡原不曾糟蹋了。”陳子俊睃巡了桌上諸人,笑道:“薛大爺怎又說了剖腹藏珠的話來?何謂平日吃酒便叫作糟蹋了?”薛蟠猶笑道:“我隻對你,若你今日也不來,也可道了是辜負了他。”衆人一笑,道了:“這裡隻辜負一詞倒也改口的何其快了。”衆人哄笑了,相勸把酒,複向薛蟠恭祝了,薛蟠站起的抱拳相請,臉越發脹紅的。

陳子俊座捱賈珍,因請了二人對吃了,便問起賈珍當日戰事的話。賈琏隻問了寶玉薛姨媽還要哪樣藥材,好叫人送來。薛蟠又往院裡兩桌那裡看了,一桌自是管家帶着兩邊幾個哥兒,一桌乃是張德輝等各個行當鋪面的管事跑腿的夥計。薛蟠看着使人向這兩桌發了封包,便原回來。

衆人知是薛姨媽抱恙,是以并無雜耍說書等熱鬧。此時薛姨媽王夫人等諸女眷隻在後棠飲宴。這裡又送了酒席進了園子,供賈政與清客吃酒。薛蟠早早叫人向寶玉暗囑了,隻使酒罷暫留下等着。一時談宴閑話吃了茶,賈珍隻恃長稱了先去,賈琏便也一起往後頭辭了薛姨媽,隻跟着賈珍也回去。

薛陳寶玉三人送了賈珍賈琏帶着桂兒子初賈棠等至門外,薛蟠另小厮請了寶玉陳子俊往書房吃茶暫歇,見賈珍等騎馬乘車的去了,自己又送完院中夥計,回房另換了衣,方來書房見他二人。

進來又命拿來果點伺候,隻屏退了閑人,親掩了門回身便往椅上跌坐了,使手自抱了頭,口裡早道了:“可了不得了!”寶俊二人隻驚問他出了何事,薛蟠越發捂臉隻哽咽的道:“你二位不知道麼?我那百裡無一的柳二哥,竟是那般隻去了閻王殿裡,血喇喇……殁了,完了……”陳子俊猶可,寶玉早也掉下淚來。

陳子俊勸道:“請二位爺節哀。”薛蟠自往杯裡注了茶,請了先吃了一杯,平複了心氣,道:“柳義士本真英雄,實不想隻落下那般下場的。我隻恨不能替他身死,如今便想拜祭一回,也隻好趁夜裡偷着去罷了,可憐,可憐!”寶玉道:“這又是為何?”陳子俊道:“權勢不容罷了,更何道理?嗳,如今逝者已矣,我等正該保重,隻等或有一天出了這口惡氣,以慰英靈!”

寶玉因聽他父親所說甄柳二人乃異途末路之人,忽聽陳子俊說話如此,心下暗驚,因忖堂上不另外出恐妄自勾結,想來便是了,便覺有些可俱,半日隻道了:“未知馮世兄近來往哪裡去了,今日也不來此。”薛蟠道:“要見他,還需些時日。此時休提他,有酒便是。底下我們三人再飲一回,散散悶氣方好。”陳子俊吃茶笑道:“令表兄弟二人果至情至性之人,不妄了結識一場。”寶薛隻道了“慚愧”,門外隻隔窗回話道了姨太太諸眷和姐兒幾個白去了,薛蟠便開門向門口站了吩咐一回,回身隻向架子上取了棋盒,請寶俊二人下棋消遣,道了慢待,自往裡頭榻上和衣歪着複隻暗自落淚。

寶駿二人對弈兩局下來,寶玉隻拱手稱贊道:“陳兄好手段!”陳子俊拱手笑道:“僥幸險勝,二爺隻承讓。”薛蟠假寐一時,隻将柳湘蓮慘死的傷悼稍可平複,聽他二人棋住,過來命人端水伺候,請寶駿更衣盥手,早叫備下酒菜這裡擺下,三人請了環桌落坐。小厮一旁伺候斟酒,寶駿拿杯複隻恭賀了,薛蟠擺手使免,隻請他二人,因搖頭長歎,也不吃了酒,又說起多年别景。

酒過三巡,寶玉忽想起一事,道:“不知陳世兄結識的同庚當中,可也有偏愛麒麟者?”陳蟠二人相觑了,薛蟠住筷道:“你說麒麟,是獸是畫兒,還是說的人名兒?”寶玉歎了笑道:“原是我說話不密,我道的麒麟者,特指一配飾而已。”陳子俊因拿了面前酒杯,道:“可是如此盅大小,脊項有叩,可使穿了璎珞絲繩挂了脖上的純金物什?”寶玉但聽隻喜得不覺以筷擊了碟口的道:“正是這樣的個金麒麟!”陳世兄怎麼知道的這般精細?”陳子俊笑道:“聊飲無趣,咱們不妨行酒令助興,倘我隻輸了,便以講出此麒麟底事為罰。”寶玉忙道:“自然我輸時隻認罰吃酒,我和大哥哥各個單對你。”于是單對拇戰,隻等得數番,方是陳子俊敗下,因兩手端了杯道:“原是薛世兄好日子,該多飲。在下隻敬此一杯,再說了麒麟的話。”寶玉便拿杯隻與他幹了。薛蟠命拿了湯上來,又叫小厮添新茶。

陳子俊笑道:“早年前,寶二爺宗家甯國府重喪,我同幾個世交同庚往府上吊唁,喪宴吃酒中間,便是薛爺隻邀了向貴府後花園觀瞻一番。那日因人皆在東邊,故我等叫人帶路,倒在那大觀園裡随意遊走,我若蘭表兄和馮大爺因吃酒時閑話,二人隻借醉比劃了一回。此後,若蘭表兄又說起自來便佩戴的金麒麟隻遺失的話,幾次吃酒問起,大家便斷出隻在那一日二人比了拳腳工夫時,将表兄飾物恰丢落了那園子裡。如此小事也不消計較,早也不了了之。我卻不想此刻又提起了麒麟來。

寶玉聞聽遺失金麒麟者原是那衛若蘭,早自飲了一杯,聽他說完,合掌的笑道:“我真真糊塗着,原瞧見那金麒麟上固是鑄刻有衛字記号的,竟獨不曾想到了是他。那樣個文武全能,骨骼清奇的人,誰會想他竟隻戴着那個頑。”陳子俊道:“記印的話倒不曾聽他說過,隻道自小項上便珮挂着的。”寶玉聽了大喜,又執壺斟了,隻請了以結麒麟的話。薛蟠對麒麟原不在意,隻道:“衛世兄與馮世兄隻一處,他二人鬼鬼祟祟,多日已不知是往哪裡去了,虧了也不想咱們。”又說了馮衛的話,一時更鼓酒闌,寶駿二人作辭,薛蟠隻送至大門口方回。

寶玉回了園中,才進了院門,便有林之孝家的門外回話,寶玉隻得出來,林家的見了隻道叫往上頭去,寶玉聽了酒立時醒了□□,屋裡早出來人,隻跟着往稻香村去見賈政。

至賈政書房,見隻獨坐等着。寶玉忙道了安,賈政看着道:“往那邊賀壽,倒連晚飯也賀吃了回來。派了跟去的人回話,你與幾個人黑來又在書房吃酒,裡頭隻少人伺候,實回了,同了一起的究竟是哪一個?”寶玉忙謊拟了個名字,道:“都是文起表兄叫了一起的,我并不認得那人。兒子不敢撒謊。父親若不信,明兒再問了薛大哥哥。”賈政道:“我明兒自然叫人聞了,還要你仔細。”寶玉應了“是”,賈政擺手使去道:“一身酒氣,下去!”寶玉辭了道:“請父親安歇。”退步門口,方轉身出來,走至一處隻吩咐貞兒些話,便往回來。

寶玉進屋,一見了黛玉便道:“今日吃酒隻将麒麟原主還吃了出來,倒是意外之幸事。”黛玉才要問,有恐落了寶玉谑機,隻掩口顧着收拾了桌上銀票契據單子,鎖了描金洋漆匣子,使雪雁收了,一壁另人伺候寶玉洗漱諸事。

寶玉寬衣罷隻出來,笑道:“聽見倒茶聞了茶香,就顧不得了。”說話早桌邊坐了拿杯吃茶,看黛玉搭着袷褂子,一身淡紫绫褲襖,早已卸了妝,卻坐了妝前,散着發拿梳子隻慢梳頭,便笑道:“你又打量我才隻說诳話,也不理。幾時等你果然見了那人時,便由不得你不信去。我倒學個後發制人,也不啰嗦了這話,等人人皆瞧見,自然有理論,我且省些口舌。”因賣了關子,撂下茶杯,起身道:“今兒酒沉了,想歇着。還不知明兒再有了何事呢。”黛玉原隻等寶玉,見已乏了自往羅帳中,隻歎了也移步進了,五兒上來伏侍了黛玉安寝。黛玉枕上忽又思問了麒麟究竟,看寶玉隻枕邊嗑目仰卧,面現酒氣,因使手輕撫寶玉邊腮,也覺那臉燥熱,隻得罷了。五兒掖了羅帳,雙兒等外頭剪了燭花,炷了安息香,隻輪班一個睡了外面炕上值宿,便各自的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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