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回了南邊,裴映雪難得地做了個他不喜歡的夢。
那應該是他八歲的時候,他跟在母親身邊,生活在晴遠樓裡。
晴遠樓在江南的名氣不小,錦月娘子豔名遠揚,琴技舞姿名動一方。有了出了名的美人,樓裡的身價自然而然也拔高了。
裴映雪生活在這裡,或許是因為母親,又或許是因為其他的,樓裡的人對他都非常好,哪怕是最為嚴厲的鸨母對于裴映雪也多是縱容。
那個女人是叫做紅絹吧,是一位典型的江南女子,溫柔和氣。
她在樓裡并不是非常出衆,模樣也隻能說清秀,但是做的一手好糕點,也很喜歡裴映雪,經常給他塞一些小點心。
别人清不清楚裴映雪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紅絹會吹葉笛,就用那樣一片葉子,就可以吹出小曲兒來。
可能是點心很好吃,也可能是葉子吹出來的小曲兒很好聽,裴映雪還挺喜歡她的。
紅絹在樓裡不算起眼,平時也是安安靜靜的,所以誰也不知道紅絹在外面有個相好。
裴映雪知道,是紅絹主動跟他說的,可能是看他是個小孩子吧。
提起自己的相好時,這個溫柔和氣的女人臉上帶着淡淡的紅暈,眼裡都是甜蜜的笑意。
在那一刻,裴映雪覺得這樣的紅絹真的很漂亮。
紅絹的相好的是住在東城羅圩巷的一個姓羅的書生,裴映雪偷偷去看過,很普通的一個男人,他沒有看出對方有多優秀,也看不懂紅絹為什麼見到男人時會那樣的開心。
他們坐在橋邊,分享着同一份糕點,他看着紅絹臉上幸福的笑容,覺得紅絹應該很興奮吧。
因此,當紅絹從橋上一躍而下時,裴映雪是茫然的。
被撈上的女人已經不見了平時的模樣,屍體發脹,紅色的衣裳被水打濕了,那雙可以做出好吃糕點的手指甲裡塞滿了泥沙。
裴映雪站在母親身邊,手抓着母親的衣服:“阿娘?”
裴映雪聽見母親幽幽的歎息從頭頂傳來:“值得嗎?為了一個男人?”
裴映雪捏緊了母親的手,看着躺在那裡沒了生息的女人,看着在那裡罵罵咧咧的鸨母,抿緊了唇。
裴映雪在後來從其他人那裡知道的。
紅絹被人騙了。
那個姓羅的書生不僅騙走了紅絹這些年攢下來的錢财首飾,還抛棄了她。滿心期待等待着相好的來替自己贖身的紅絹等來的是情郎要娶他人的消息。
這個向來安靜的女人第一次有那樣大的勇氣,沖去羅書生家質問,得到的隻有男人的嘲諷譏笑和不認賬。曾經的甜蜜在這個時候像是一個笑話,化作一把把刀插進心口。男人的嘴臉醜惡,言語間是對紅絹妓女身份的輕蔑。
聽完這一切的裴映雪隻是沉默着。
紅絹隻是晴遠樓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妓女,死了之後也隻是被人念叨過幾句很快就被人遺忘了。
裴映雪還記得,這個女人在提起情郎時的幸福表情,說到自己設想的以後的生活時眼裡的憧憬。
可這一切最後都變成了女人發脹的屍體,蒼白的面目。
在後來天氣很好的一天,母親把他攬在懷裡,手掌摸摸他的發頂。
“阿雪啊。”錦月說着,“别那樣輕易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這世間,情情愛愛是最不靠譜的東西。愛你的時候,你比命都重要;不愛你的時候,你連人家鞋底的泥都比上。”
那天的天氣太暖和了,裴映雪趴在母親懷裡,母親的話傳進迷迷糊糊睡着的孩子耳中。
“嗯?”牧時瀾睜眼,身上有些沉。
他視線朝下,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人,裴映雪睜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牧時瀾朝外面看了眼,天色還隻是蒙蒙亮的,光線不清晰。
他的手掌落在了裴映雪的頭頂:“怎麼了?”
裴映雪趴在牧時瀾胸口上,懶洋洋地玩着牧時瀾的一隻手:“做了個不喜歡的夢,睡不着了。”
“讨厭死了。”裴映雪嘟囔一句,張嘴一口咬在牧時瀾的脖子上。
夢裡那些東西,真煩。
“嘶。”裴映雪咬得重,牧時瀾估摸着怕是見血了。
“什麼夢?”牧時瀾摸摸裴映雪的頭。
“不想說。”裴映雪蔫巴巴地說着,“睡不着,指揮使給我講個故事呗。”
牧時瀾沉默了一下。
我們的牧指揮使各方面都很優秀,唯獨在講故事這方面毫無天賦。
大概過了很久,裴映雪都以為牧時瀾不會講的時候,牧時瀾開口了。
“以前有一對夫妻,感情很好,非常恩愛......”牧時瀾抱着裴映雪講着,平淡的語氣讓人非常沒有代入感。
“後來,妻子懷孕了,他們非常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在孩子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們就想好了會給他最好的,可是,意外發生了。”牧時瀾說着。
“在那個孩子出生的那天,丈夫在路上遭遇了不幸,死狀凄慘,而那個孩子生出來的時候腳有六趾,被視作不幸,天生克親。妻子也認為是這個孩子害死了丈夫,曾經的期待全部演變成了厭惡與恨......”
裴映雪捏着牧時瀾的手指:“然後呢?”
牧時瀾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然後,女人死了,那個孩子也死了。”
裴映雪:“......”
這個結局......
“這故事好爛。”裴映雪吐槽着,打了個哈欠。
牧時瀾:“嗯,我不擅長這個。”
他看看已經有些倦意的裴映雪,翻身将人摟進懷裡:“還要聽嗎?”
裴映雪不想聽了:“不要,困了。”
“嗯。”牧時瀾抱着人,讓人靠在自己胸口,“睡吧。”
早上起床的時候,裴映雪一眼就看見了牧時瀾脖子上的那個咬痕,還殘留着點點血絲。
他想起了自己昨晚大半夜把人搞醒,還咬了一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