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澤西岸這邊都瞧過了,下一站就是東岸了。皇阿瑪今兒哪兒都沒去,下朝後同太子聽取南書房學士行走對于下一站洪澤東岸行程的建議,我和十三弟陪坐旁聽。
午晌皇阿瑪留飯,飯後又接着論,論到傍晚方散。
皇阿瑪書房出來,曹寅忽然打後頭追上來給我打千:“四爺!”
我點頭:“曹大人?”
心裡揣測曹寅幹什麼找上我?
“四爺,”曹寅開門見山:“奴才想跟您求個恩典。”
恩典?我很意外。
曹寅自謂是皇阿瑪的心腹,不将我放在眼裡,每嘗地越過我跟皇阿瑪殷勤。這江南原是曹寅的天下,我想不出曹寅能有什麼事需要跟我讨情。
前方的太子大概也覺得奇怪,停腳轉過身來,我拿出願聞其詳的姿态,和煦笑道:“曹大人請講。”
“四爺,皇上意往老子山禮拜先賢,奴才照例得預備祭祀舞蹈。先皇上誇貴府绮福晉在美人泉跳的那個神舞好。下官鬥膽求四爺恩典,許绮福晉幫忙指教下相關的樂工舞伎。”
老子雖說是上古聖賢,道教的“道德天尊”,但因不似天後娘娘保國衛疆,在我朝待遇就很尋常,開朝至今未曾得過封号不說,其祭祀也未曾收入國家會典。
老子山地處淮河入洪澤湖湖口,皇阿瑪巡堤必經之路上,既因老子而得名,皇阿瑪來都來了,自然是要祭拜一回。而這祭拜用的酒宴樂舞就落在曹寅頭上。
老子山行程雖說今兒才剛落實定下,我不信曹寅早前就沒得一點預備。而绮羅舞蹈再好,呃,請绮羅指點樂工舞伎,意思是不要绮羅出場舞蹈,曹寅這是被绮羅連番砸場給砸怕了?
先绮羅去莫愁湖就是個意外,搶曹寅家班舞伎風頭更是無心之舉。美人泉是因為曹寅連番挑釁,挑出了绮羅的火,就绮羅自己,從沒想過下場舞蹈,搶風頭這些。難得曹寅放下身段,主動示好,我自然是見好就收。
我笑道:“曹大人言重。隻是為這個事的話,曹大人您先起來。”
“曹大人有所不知,前兩日绮羅胳膊使脫了力,現手不能動,臂不能擡,實難當曹大人所請。”
聽明白了吧?绮羅傷了胳膊,不止前兒的天後祭典沒能去,接下來的老子山,多半也好不了,不會壞你好事!
“四爺,”曹寅一臉誠懇:“奴才也聽說绮福晉前兩日因為舞蹈胳膊使脫了力,正好手上有一瓶西洋來的外用跌打油,早晌同梁總管專程往貴府給绮福晉送藥。”
曹寅給绮羅送藥?還拉上了梁九功?我心裡倒了個個兒:曹寅現跟我不是假客套?是真打算請绮羅指點舞伎?為什麼?
曹寅雖是包衣,但一向眼高于頂的,連爺都不放在眼裡。對绮羅就更别提了——绮羅那麼随性敷衍一個人,美人泉都愣是讓他給逼出了火。
梁九功就是個小人,無利不起早。
上回莫愁湖,就是梁九功出頭逼迫绮羅給皇阿瑪酒席助興。
今兒又來——梁九功禦前當差時間忽然跑我府邸跟绮羅說話,是得皇阿瑪默許吧?
梁九功小人歸小人,卻是最能把握皇阿瑪心意。
曹寅今兒忽然一反常态,放下身段,其實是因為聖意?
那绮羅是怎麼推脫的,竟讓曹寅梁九功雙雙碰壁,曹寅現在來求爺?!
對于曹寅再一次越過爺找上绮羅,恩威并施給绮羅施壓,我自然很不高興。何況绮羅推都推了,我一個爺沒得再上趕着的理。
“曹大人有心了。”我淡然道:“既是如此,曹大人隻同绮羅商量就好。”
何必又來問我?
“四爺,您家法森嚴,绮福晉萬事不敢自專,說不得,奴才還得求您恩典。”
說着話,曹寅作勢要跪,我擡手攔住。
我沒想到绮羅拿我家法當托辭回絕曹寅所請,意外之餘又頗覺欣慰——绮羅可算知道爺提她家法不是一無是處了,必要時候可以保護她!
绮羅回得很好,就是這個恩典我得給——曹寅現求我為的是國事,不是個人私務。
曹寅不僅僅是内務府包衣,五品織造,還是皇阿瑪放在江南的心腹,江南文壇掌舵人,幹系江南文人體面。
反觀绮羅,現身份再是高貴,溯其出身,生母姨娘終是曹寅家伎 ,與曹寅有一段香火情,連帶地曹家也跟绮羅——不能說是舊主吧,但也不能真翻臉不認,為人指責忘本。
如此今兒曹寅登門送藥,就不是一般的和解示好,還有重修舊好,再續前緣的意思。
曹寅現來求我,假設前提即是绮羅仁義,記着曹家舊情,隻是礙着我的家法,不敢跟曹寅相認來往。
曹寅又當衆按爺的頭!
先皇阿瑪幾番當衆提點我不要拘着绮羅,而太子現也在邊上看着。我必須表态
:“曹大人,您當差原是為皇阿瑪盡忠,我生為阿哥更是要為皇阿瑪盡忠盡孝。這樣吧,回頭我告訴绮羅一聲,你要做她什麼隻管使她,算她替我給皇阿瑪盡孝了。”
“奴才謝四爺恩典!”曹寅到底給我打了個千。
曹寅走了,太子也複了前行。胤祥望我一眼并沒出聲。
直等回道值房,胤祥方才問我:“四哥,绮福晉胳膊好了嗎?”
我歎一口氣:“昨兒才剛能拿筷子,能跑廚房看曹寅廚子作魚。”
曹寅今兒立找上門,自然是得了廚子的信——現今回想,應該是绮羅昨兒跟廚子打聽茄子給了曹寅今兒上門來的勇氣。
曹寅那麼精明一個人,想必已然跟我一般想透绮羅對他家茄子念念不忘的根由——绮羅至今懷念她生母姨娘,這便是曹寅的機會!
“呵——”胤祥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不大走心地寬慰我:“四哥,绮福晉是有些口福的!”
我無奈搖頭,胤祥不知道茄子的事,也不需要知道。曹寅花無數金錢養那許多舞伎,到處送人,可不就是為圖今天?
……
回到下處書房,高無庸方才回我:“爺,早晌绮主子曾打發人來說梁總管和曹大人來了,請爺來家見客。”
原來绮羅給我送過信,就是今兒一天都在禦前——皇阿瑪果然知道梁九功的去向!
我點點頭,隻吩咐:“傳了秦栓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