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記得了,我記得了……”黛玉哭得渾身發顫,林言趕緊将她護在懷裡。夜晚的靈堂太冷了,他不知怎的想起秦向濤曾用來吓唬他的鬼話。
父親也是嗎?他會化作魂靈,看着這靈堂上一雙兒女相偎哭泣嗎?
林言不知道,但他隻是想,若是父親看着,定不會滿意自己這般不經事的樣子。
他是要保護姐姐的。
姐姐隻剩他了,他也隻有姐姐了。
不知不覺的,兩個人都止下哭聲。
天空依舊垂得很低,閃爍的星光下,人間隻剩下他們自己。
往蘇州去的船早已備齊,黛玉生了病,林言便攬下許多繁雜事。林如海的故舊同僚對他觀感不錯,遇着什麼,也肯明裡暗裡提點幾句。林言一一謝過,記下。
他催人先去料理蘇州的老宅,以免回去時處理不及。喪葬事宜有人幫襯,可到底事情繁亂,少不得自己多用心。
府中的仆婢——家生子帶走,當初雇來的便發了錢散去。林如海在時對府中人且寬宏,多年侍奉的在靈前磕頭禮謝,又對林言歎道
“哥兒,你跟姐兒兩個人,今後可得保重。”話沒說完,眼圈便紅,林言的鼻尖也有些酸澀,他深吸一口氣,隻回:“安心便是。”
至于林如海原本的幾房姬妾,林言也請過問她們的意思,那邊回道願意一并回蘇州老宅。林言聽罷,又囑咐人打點,且接待來緻意的人家,一通忙碌,直到戌時才息。
天在此時已經黑下去,林府散去一些人手,又提前吩咐走一些人手,這時隻有一點影子在隐約晃動。
他在廊下站了一刻,又去尋賈琏——跟他商量之後的事,也為這幾日的忙亂與不周表達歉意。
“哪裡當得這一句?反倒是我這做哥哥的沒能多幫襯。”賈琏說到這裡,又看一眼林言。這個表弟叫斐自山教導幾年,行事算得上穩當,可終究年紀還小些。想到老祖宗的囑咐,賈琏定一定神,道:“莫憂心,不日咱們就往蘇州去,待料理好後事,我還領你們回去。”
“老太太記挂着你姐姐,你也得回去看顧學業不是?”賈琏心裡思量着,想要再說些為林言着想的話。卻見方才隻是應聲的林言沉默半響,擡起頭來道:“老太太心疼姐姐與我,這些我倆盡是知曉。隻是前兒師兄過來,也帶了師父給我的書信,叫我留在原籍守喪。”
沒給賈琏說話的功夫,林言撫平衣袍上的一道褶皺:“姐姐身子還未好,又兼心神動蕩。舟車勞頓恐怕加重情況,路上醫藥且不利索,我想着還是等姐姐好些再說回去的事,你說這樣可好?”
賈琏本就因為窦師兄的到來心裡不自在,這時又聽他說了師父的書信,不好再說叫林言回去的話。現下聽得黛玉情況,一時更不能強求,隻得幹笑兩聲,道:“也罷,本就是擔心你們受累,既如此,咱們就先往蘇州去,之後的事往後再說。”
林言聽罷,也陪着笑兩聲。二人又說些客氣話,林言才借口天色離開。至于他離開以後,賈琏如何往榮國府回話,此時也不是林言所能左右。
他出來後便到了黛玉那裡,隔着門簾兒聞得一股苦藥氣。林言略一頓,擡手在臉上抹出一個笑來,這才步子輕快着進去。
“心裡不好受,何苦強撐着。你這般樣子,才是真切叫我心裡難過。”黛玉剛喝過藥,紫鵑見林言來了,這時便捧着碗下去。黛玉伸手把林言招至榻前,勉強笑道:“都料理好了?”
“是。”林言半伏在黛玉跟前,靜默半響,又道:“姐姐不願我強撐笑臉,自己怎麼不算數呢?”
“哼——”黛玉無奈,笑容卻真切幾分:“我此時是個閑人,自然笑得出來。”
“姐姐快别說這種話。”林言彎下身,黛玉便就着姿勢把他的腦袋摟住。手指間的耳廓帶着冰涼,黛玉想了想,又問道:“你剛從你師兄那兒來的嗎?”
“不是,我是從琏二哥那裡來的。”林言将他與賈琏的對話與黛玉細細說了,黛玉聽得,半響無言,隻一下下撫着林言的半縷垂發。
“窦師兄出去了,他沒帶什麼小厮長随,旁的也不好多問,我想着等他回來了,再去與他說去。”
“嗯,這樣也好。”黛玉點頭,她終究是病着,這時有些困倦。林言給她掖上被子,囑咐紫鵑幾句,自己卻仍留在原處。
他看着姐姐,心裡空蕩蕩的,石頭打下去,連個水花都不得。
儀式畢,料理過此間事,往蘇州去的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