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辛其榴走下殿外的台階，侯公公笑着迎上來。

辛其榴有些驚訝，今天明明不是侯公公當值啊。

侯公公安排人上前攙扶，一路送她出宮。

從禦書房往宮外走去，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落了下來，淡紅的暮光，照耀在朱紅的宮牆上，漸漸暈開，就連地上的青磚都被蒙上了一層紅色，不吉祥的紅色。

回想起來，自己從神廟出來以後的十八年生涯，大部分時間居然都是在這裡度過的。

辛其榴最後回頭看一眼如燃燒一般的皇宮暮景。

此生，都不會再回來。

……

遠遠地看到辛其榴的身影，範閑疾步上前，将人攔入懷中。

侯公公恭恭敬敬道别，轉身欲走。

“侯公公，等等。” 辛其榴叫住侯公公，溫和道：“我房間新制的艾草護膝，特意加厚了夾層。本想親自送給你，現在隻能麻煩你派人跑一趟。你老寒腿的老毛病，夜裡貼着能少些疼。”

說着便蹲下身子，全然不顧未愈的膝蓋傳來的刺痛，認認真真行了一個禮。

“進宮的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拂。宮裡的路不好走，您......要當心。”

侯公公的愣了愣，喉嚨突然就哽咽了。

“你這樣的人，看起來溫和，其實是個犟脾氣，就像賴禦史一樣，偏偏還心軟得一塌糊塗。”

侯公公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疼惜，“還是出宮得好，少些拘束。”

辛其榴笑着推辭，“您給我的評價太高了，實在當不起。”

侯公公搖了搖頭，拍了拍辛其榴的肩膀。

“這個手爐你拿着，路上暖手。”

……

馬車裡，範閑低頭默默揉着辛其榴的膝蓋。

辛其榴食指戳了戳範閑的臉頰，笑道：“你是倉鼠嗎？腮幫子鼓鼓的，這是藏了多少好吃的？”

看着辛其榴那張依然如初見般清淨無塵的臉龐，範閑不由想到那時天天翻牆會佳人的時光，心頭微黯。

“侯公公不值得你對他那麼好，他不是什麼好人。”

範閑握住臉頰上作弄的手指，平靜道：“他表面上是陛下的人，實際上卻一直為長公主辦事。這麼多年，不知道暗中為長公主做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

那一晚，他故意透露消息，引你去廣信宮救長公主，絲毫不考慮你的處境。我至今不敢想象盛怒下的皇帝，會不會當場……”

一根手指貼在唇瓣，止住了範閑未盡的猜想。

“侯公公不是好人，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七歲時，我入宮伴讀，就有人提醒我侯公公是對下人最為嚴厲的人，與在大人物面前的謙卑和善簡直是兩個面孔。身邊的人但凡犯一點小錯，非打即罵，沒一塊好肉。”

“後來，我到陛下身邊做事。卻體會到了他藏在面具下的仁慈。”

辛其榴語聲放軟道：“在皇宮裡，任何不是出于利用報複的打罵，都是為了讓你活下去。因為你可以在外面犯很多次錯，而在這裡面隻需要一次，人就沒了。”

“這皇宮渾身散發着腥臭的氣息，沒有什麼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人。”範閑握緊手中柔荑，緩緩說道：“可或許是因為你我接觸過人世間最險惡的東西，我反而會希望你以後能夠遠離這些東西。”

範閑直視辛其榴，一字一句道：“侯公公，你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