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旖旎的笑聲後。
他打開耳機,聽到的信息是:
“歐洲一位神秘美豔的富婆,前往溫泉療養院度假。
“她在躺椅上讀小說。然而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來:
“‘這是我最喜歡的書。但在溫泉邊閱讀,會引來怪物的——’”
——
雖然很唐突,但葉雙鴉需要聽取信息,掩蓋他聽到的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他使用頭戴式耳機。耳罩包耳的那種,開啟降噪,藍牙播放節目。
吃飯、洗襪子、睡覺,甚至和别人交談的時候。
此刻葉雙鴉在做習題(他是翻譯專業學生。題目是翻譯文段,外譯中。)雙鴉寫:“雲層上三百米、純淨瑩亮的雪山巅,萬物歸結于平靜。這裡再沒有謊言。沒有觸手和欲//|望——”
(——“觸手和欲//|望”?——)
雙鴉的耳機裡響:
“富婆轉身看見一個男人,舉止典雅,哀傷地指了指小說。
“他開口道:自己十五歲就開始讀這本書,幾乎全文背下來(他真的給富婆背了一章。大約三千字,背誦二十分鐘。)。富婆聽得很觸動,但她不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蓄謀已久的騙局。——”
忽然,雙鴉頓了頓。轉過頭去。
他看見一個身着西裝、十分秀氣英俊的年輕人。
對方很驚喜地說:“你是葉雙鴉?正在練習翻譯嗎,果然造詣匪淺,是個才貌雙全的譯者啊!!”他拉開椅子坐到雙鴉身旁:
“我終于找到你了。你先前翻譯過一篇詩歌吧,貼在教學樓展闆上。我們認為很驚豔,想邀請你出版翻譯稿。”
雙鴉微微擡起眼睫。
“你們——是誰?”
他沒太聽清對方的話。
耳機裡節目還在繼續:“富婆和男人相談甚歡。那人風趣幽默,會六國語言——”吵得雙鴉有點分心。但他不能按下暫停鍵。這一天,另外那個世界發出強烈的呼聲。不遮擋住,會侵入他的神智的。
年輕人回答:“哦,我叫阿棠,是‘花語翻譯公司’的項目經理,負責為大牌翻譯雜志提供稿件。你的譯稿,很适合一本權威的外國雜志。這是雜志号,看——’
他拿出平闆,展示屏幕上紅黑色的雜志封面。
“其中收錄了各國名家的譯作,包括這一位,是俄羅斯翻譯新晉獎的得主。”年輕人指了指封面的一張肖像。金發碧眼的外國男青年,長發打着卷垂下,昂起的頭像在炫耀白皙的喉結。“雜志有一個欄目,專門推薦嶄露頭角的新譯者。不過——”
年輕人擡頭,眼裡露出興奮與動容:
“你的翻譯很成熟,已超過了新人的水準。我們想投稿至‘名篇賞析’欄目。
“恭喜哦。”
雙鴉看着他。
長長的手指摹寫着耳機裡的内容:“溫泉邊。怪物。”
年輕人說:“譯稿中當然也有瑕疵。但我們認為,你這樣的人才不可埋沒,應該給予更多曝光的機會。”雙鴉等他說完,問道:
“那麼,要出版應該怎麼做?”
“哦,你不需要做什麼。”
年輕人回答:“收到手續費後,我們會幫你完成一系列投稿工作。并且替你向編輯溝通,因為‘名篇賞析’競争很激烈,有時候,打點編輯、準備禮物也是必要的。”
這一段話,從句法的角度講,有許多結構省略、以及形式邏輯的隐藏。比如,“手續費”指什麼,從誰那裡“收到”的。“打點編輯、準備禮物”主語又是誰。
但雙鴉沒有注意。
他還被耳機灌輸着信息:“——富婆與男人不舍得分離。他們在樓道間散步,散着散着,突然沖進房間,脫掉衣服滾在了床//|上。富婆沒有注意身旁的針孔相機——”
“啪嗒”。雙鴉伸出手,雙擊耳罩把音量調小。
他微微沉眉:
“你剛才說,我把稿件交出去,什麼都不用管了?”
“是啊、是啊!”年輕人點頭。他環顧四周:“附近是不是有點嘈雜,去個清靜的地方我們詳談?”
“清靜的地方?”
耳機吧啦吧啦講個沒完,什麼針孔攝像機很先進,聲音畫質都很好,能把富婆的臉完完整整拍下來。“咔!”雙鴉又一叩手指,把節目倏然暫停了。他終于集中精力思考道:“投稿不都很複雜,要填報各類信息,編輯也可能打回來改稿?”還有一個問題,雙鴉想着,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翻譯稿不是普通的稿件。
不是創作,而是有原文作為參照。
對,原文——他記起來了,翻譯别人的作品,還需要經過原作者的同意才能發表。“授權呢?原作授權也是你們搞定?”雙鴉開口問。可正在這一瞬,他腦子裡“叮鈴鈴”響過,一串歡笑聲,竟從無形中悠悠蕩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搖曳着,回旋不止。
聲音溫柔又夢幻,伴随着海浪破碎聲,像有巨大的物體從水中拍上來。
雙鴉一愣。恍惚中想起:啊,耳機關了。那個世界的聲音又進到耳朵裡。
但已來不及抵抗。他聽見,海水裡的那東西,探出海面纏在他的身上。是一條條的觸手。柔軟蠕動着,将人舉在高空又陷落。
眼前一切都看不清了。
方才發生了什麼?雙鴉瞳色迷離,記得有纏綿的女人。有翻譯投稿,或許要賄賂編輯。還有清秀的陌生男子。像交錯的紙片疊加在一起。這時年輕人說道:“很激動吧。走,我請你去咖啡廳,慶祝一下。”而他的心中卻在竊喜:
“上鈎了?看樣子很想要發表,輕輕松松就騙到了。可以多敲他一點手續費。”
雙鴉看着他的臉,點點頭:
“好。”
但他腦子裡隻有觸手。和被海水濡濕的衣服。
》》》
咖啡廳很僻靜。店内也做簡餐,大概會用寬闊的白色大盤子,裝分量很小、刀工考究的西式菜。廳内一角坐着一位客人,透過落地窗戶,看着餐館外暮色清灰的樹林。
他托着腮,恰好看見兩個精緻的男孩走進來。
客人挑了挑眉,見他們走得很近,纖長的身形一前一後十分相稱。兩人落座時,其中那個戴耳機、尤為清麗的男孩忽然一瞪他。仿佛宣告着,生人勿近,轉身甩來一個背影。
年輕人點了兩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