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觀衆視角為中心，

“對畫面排布進行随時切換，

“變換方式按照幾何排列規律……”

（盡管沒有察覺，但這一段他又用了拆分句子的技巧。

原文語句很長且沒有标點。雙鴉把每一層語義分解開，各自用一個短句表達出來。）

這隻是兩頁文字的其中一段話。

雙鴉也不知多久能翻完。他想：沒事的，翻譯完才走。大不了，面試就不準備了。徐老師問什麼，我張口就來，回答他。

若是口譯，毫無預演、臨時翻譯是很難的。（圈内或稱為“硬翻”。）

雙鴉像被激發出了傲氣：

“那又怎樣。得到國獎的人，還沒有硬翻的膽量嗎？”

他有些為自己感動起來。

也許受此影響，面前的翻譯材料也漸漸變得明晰。一個個術語接連蹦入他的眼中：“頁面”，“界面設計”，“标準代碼使用”，“搜索引擎調試”。

雙鴉甚至未曾思考，他翻譯這些有沒有意義。彩頁上的内容，ZY是不是已經了解，或許他的英語會不會比自己更好。

但他已深深沉浸在了翻譯裡。雙鴉忽然有些理解：這段材料，原來是講網頁設計的嗎？他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既然翻譯，我不應該先弄清主題，然後再逐一地攻破細節？

雙鴉咬住嘴唇。

——這不是沒人告訴他主題嘛。

況且時間緊迫，上手就好還管什麼方法論。

就這樣，雙鴉筆走龍蛇，稀裡嘩啦地轉寫着信息。

一整頁的内容竟慢慢地被翻完了。雙鴉逐漸讀懂，彩頁上講的，是一家公司的招标需求。對方接到一批外國藝術品，将在國内辦展，并同步構建對應的展覽網頁（雙鴉直到現在，才從頁面角落看到公司的名字：“禦龍文化傳媒”。）。因為展品涉及藝術領域，公司希望網站也有所體現，例如其中一個概念：“Liminal spaces”——

雙鴉一愣。這個詞他先前見過，但了解不多，于是在手機上重新查看。

“Liminal space：

“阈限空間

“指不同場所之間過渡的領域，寂靜、荒蕪，不屬于任何一個地方。

“讓人産生怪誕或類似恐怖的感覺。”

雙鴉有些被吸引：“‘過渡’？為什麼我覺得這樣親切……”

可腦子還沒轉動，他的肚子咕噜噜叫起來。雙鴉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正有些眩暈，忽然手機一震又收到一條信息：

“葉同學，咱們計劃有點提前，半小時後在學校見面可以嗎？

“以及我身邊有幾個參加讀書會的外國孩子，英語不太好，隻說西語”

“他們一直吵着說話”

“您幫我聽聽他們說什麼？”

接下來有一條語音，但立刻撤回了。

雙鴉愣了一愣：什麼情況？

他等了一會兒，語音遲遲沒有重發，徐老師也沒做出解釋。

雙鴉瞪着手機不知所措。方才的翻譯也被打斷，他心不在焉、斷斷續續地補寫上：

——阈限空間……

“展品中，一個突出的特點是運用了‘阈限空間’美學。

“觀衆在參觀時，會感覺自己既不在此處，又非彼方，有一種晃然迷路的錯覺。

“阈限空間有明顯的不穩定性。未完成，甯靜而神秘。我們希望這些美感也能在網頁中得到體現。”

文段到此就戛然而止。

雙鴉翻了翻，沒有下文了。

原來已經弄完了。

他沒理由再拖延。隻能面對即将發生的事，趕去學校，離開這座房間。

我真的要走了。——

雙鴉垂下眼睫。

他忽然抿緊嘴唇，扯出一張白紙，将自己的社交賬号寫了下來。

“憶西（昵稱）

“PULUPULU228（賬号）”

畫了個很大的圈，着重标出來。

雙鴉把白紙壓在紙盒下。又在盒子裡看見一袋餅幹，不禁一笑，拆開袋子瞬手吃起來。

“餓死我了。吃你幾塊餅幹不過分吧。”

他的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還沒咽下去，徐老師的消息終于響起來。

“剛剛有點意外狀況，語音沒發過去”

“現在馬上發送”

“葉同學您快過來吧，事太多我們顧不上了，哈哈”

雙鴉微微震悚：“意外狀況？顧不上了？”

他不敢耽擱，轉過身，跑出了房間門口。

雙鴉一個人離開了辦公樓。

還沒到上班時間。一路幾乎無人，順利得好像任何事都不欲挽留。

來到出口時，他遇到了來時的那位保安。對方打量他幾眼，查了查他是否攜帶有文件、U盤之類涉及商務信息的東西。見什麼都沒有，也就登記身份開門放他走了。雙鴉一面跑，一面在手機上風馳電掣訂着網約車。他跑過空闊的院子，跑過大樓間，燈光還沒點亮的早餐廳。雙鴉一直跑到園區的邊界，看見高大的拱門外，清晨的世界在車輛穿行中有了動态。

頭頂上，拱門浸在薄霧裡。仿佛一座宏偉的冰雕在一絲絲發出涼意。

他想再駐足看一會兒。他想，如果這時，有一個人能在他旁邊，一起凝望。

可雙鴉低下頭，看見手機上，那些語音發過來了。

他點開了聽。

“【你好、你好、你說西語嗎？】”對方是個說着外語的年輕聲音。

雙鴉聽着。忽然間，眼眸大睜，心髒怦怦狂跳起來：

“【我們想問，這次活動，是不是又會把我們關進房間裡？】”

她像是個女孩子，說話有些綿羊音：

“【很久不能出去，讓我們聽講和念書，也不能吃東西？】”

“【就像上次那樣？

“【是不是，每次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