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轱辘回應：

“外賓喝到飲料，不渴了？”

他還沉浸在買水的語境裡，片刻後才接上雙鴉的話題：

“你是說各種文玩行話，還有背景知識不好翻？”

雙鴉說：

“對啊，萬一他們要買——”

“别擔心。不會用很難的語言，你簡單說說就行”

“怎麼能簡單說——”雙鴉有點惱火，但此刻莫雷諾夫婦開始往街道裡走，他隻能快步跟上，最後見線轱辘說出一句：

“平常翻譯有什麼要領，合适的就用上”

雙鴉把手機塞進褲兜。

——翻譯有什麼要領……——

他想起早上筆譯的那篇文章：譯員最重要的品質是忠誠。

聽到什麼就原樣翻譯出來，是這意思麼。

雙鴉咬着嘴唇來到夫婦倆旁邊。

莫雷諾先生正站在一家店門口，看着櫃子裡一排排用藍色絨布襯放的手串。雙鴉瞥一眼玻璃櫃：是核桃殼兒雕的手串。核桃殼，手鍊，西語他倒是會；可至于是什麼品種核桃，“手鍊”能不能表達“手串”，他就不曉得了。

店員也靠近過來，腳下帶風，淺笑迎客。

他一開口就帶了點氣如洪鐘的古韻：“您幾位看核桃手串兒嗎？這是野生八棱小核桃，已經‘打底’過了可以直接‘咬手’。喲，您說英文嗎？English？”

雙鴉瞪着他：“‘八愣’小核桃？‘打底’‘咬手’是什麼？？”

“哦，您是翻譯啊，是這個意思，”店員轉向他解釋，

“‘八棱’，是說核桃上有八條凸起，看，這八條。多好看啊，是特别好的品種。

‘打底’就是把核桃上的殘餘果肉和灰塵清理幹淨。‘咬手’是盤核桃的一個階段，你知道‘盤’吧，就是把核桃這樣輪在手裡轉。這樣，看，看，盤到最後包漿上色，晶瑩潤紅特别好看。對身體也很好的。”

“哦、哦，我理解下……”雙鴉一陣醞釀，蹙起眉十分認真地開始翻譯：

“【這個東西是戴在手上的一串核桃。是、是天然的核桃，很好的品種，每個核桃上有八條棱。核桃的果肉和灰都清理好了——】”

他比劃着核桃的棱，有些費勁地往下講：

“【為什麼要清理呢，嗯，因為，因為許多中國人有個傳統小愛好，就是把這個核桃串，拿在手裡揉，搓，這樣一個一個地過——】”雙鴉使出渾身解數描摹：

“【時間久了，核桃就會出現紅紅的、透亮的顔色，很光滑好看——】”

他嘴都要說幹了。滿懷期待，瞅着外賓希望他們能懂。

莫雷諾先生從櫃子上擡頭，看他一眼：

“【哦。】”

雙鴉的心頓時一涼。

他瞪着對方呆若木頭的臉，不甘心地又補充：

“【用、用自己手磨出來的顔色，獨一無二、都磨出感情了，會很有成就感，是、是不是？

“【而且搓核桃這個動作對健康也很好。因為是活動手指頭嘛，也能活動腦子……】”

莫雷諾先生看着他。

眼睛一眨不眨很專注，但那是強撐出來的耐心和禮貌。等雙鴉一說完，他眼裡也随即失神，劃向一旁，毫無興趣地挪開了。

莫雷諾先生又瞥一眼櫃子。轉過身，向店員點頭緻謝，然後出門。

他離開了賣手串的小店。

雙鴉心裡完全是懵的。慢了半拍才跟上去，臨走前很不好意思地對店員說：“抱、抱歉，可能他們不太懂……謝謝您……”

莫雷諾先生又來到了一家賣玉印章的店。這店鋪與先前不同，鋪子幽深，牆上挂着濃重的潑墨山水、好像蘊合着一股幽幽魂氣蟄居在四壁間。

店裡也很寂靜。聽到有客人，半晌才走出一個身穿藏青袍的高個男人。他頭上盤一圈發冠，用黑木簪子固定，面容清瘦，深黑的眼睛盯着人就像一動不動盯進骨髓裡。

雙鴉見着他的樣子就緊張。

莫雷諾先生還渾然不覺地四下轉悠。在一衆雕刻着菩薩或貔貅神獸的印章間探頭探腦，時不時還嘀咕：“【這石頭挺好看的。這石頭不錯，挺貴吧？】”店裡的商品都沒标價格，鎖在玻璃櫃中，購買起來大概免不了一番讨價還價。

雙鴉心裡打鼓，深吸口氣，準備好落花流水一通狂歡（一通狂翻）。

然而這時候，莫雷諾太太在店門外叫：

“【诶，我們去那邊看看，那邊有賣紀念品的。】”

她抓住丈夫的袖子往外拉：

“【你看，有那種紅色挂繩的小核桃，多可愛！】”

“【哦？還真是的。】”莫雷諾先生朝外瞅瞅。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

從清雅正統的玉印店，轉去了紅彤彤喜慶的紀念品一條街。

雙鴉徹底呆了：“啊？？”

他看見莫雷諾夫婦抓過一串熊貓娃娃頭：“【看看這個，多招人愛啊~】”

又撚起一隻機器做的古風小布偶：“【這個也好，五顔六色的，讓人開心！！】”

莫雷諾太太：“【翻譯小夥子，可以幫我們問問價格嗎？】”

莫雷諾先生拿出了錢包。

雙鴉：……

雙鴉面如冰花走到他們旁邊。強顔歡笑的外表下藏着一顆懷疑人生的心：

所以，這種到處都能買着的東西，為什麼要勞神費力跑來這地方？？

而且不買不行。不能再耽擱，還得買完過後早點回城去。

因為讀書會隻剩半小時就開講了。

雙鴉：……

雙鴉：啊啊啊啊啊！！

雙鴉：豬油叔叔，你真該來看看，這兩個外國人，對“文玩”有多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