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到懷州。
魚米之鄉,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任卷舒便被深深折服,小黃魚金黃酥脆,已遠超紅燒魚段在她心中的地位,嘴上卻昧着心道:“不虧是萬人吹捧,這炸魚确實好吃,但跟師父做的紅燒魚段相比,稍稍差些。”
若谷知道她愛吃,便又要了一盤,沒理會她那違心話。
此處百姓安居樂業,不見惡妖出沒的迹象,難道真是那兩镖人胡亂編纂的?若谷招手,想叫來小二結賬。
“小二!再來碟花生米!”
身旁那人半路殺出來,先喊了一聲,她落下手,也不急這一時半刻。
四五名男子,手中酒杯碰的叮當響,其中一人“啧”了聲,頗有不滿道:“這神神叨叨的混子,真他娘難伺候,昨日找的那隻黑狗,就咯吱窩有撮白毛,人家嘴一撇,吐出兩字‘不行’,兄弟幾個一天一夜白忙活。你說,你們說,誰會扒開狗腿,看人家咯吱窩啊。”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幾聲,伸出大拇指,“人家是這個,厲害着呢,你再念叨兩句,傳到他耳朵裡,小命可要攥緊喽。”
“呸,我可不怕他,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仰頭悶下大口酒,臉上添些煩悶,“你們說,這黑狗可去哪給他找啊?楊老爺還急得不行!就算扣咱們月錢,那狗能自己出來?懷州都快翻遍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隻……害!”
“害!你以為那公雞頭好找?不說這了,快些吃,催着要呢。”
幾人哎歎兩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公雞頭,黑狗,除妖辟邪用的。若谷收回目光,穿着規整,應是大戶人家的長工。
待幾人吃飽喝足,銅闆往桌上一拍,找碗扣住,高聲道:“小二,結賬。”說罷,也不管有沒有應聲,擡腿邁出客棧。
小二急忙上前收拾,若谷搭話道:“方才聽他們說楊老爺,可是懷州的富商?”
“幾位客官外地來的。”小二手中的活沒停,随意道,“楊角,楊老爺是懷州之首,前些年發大水,可是多虧楊老爺治理有方。”
原來是一地之主。若谷笑道:“方才聽他們說到,除妖驅邪之物,楊老爺家中有怪異之事發生?”
小二動作一頓,眼底捎帶疑惑打量過來,若谷淡淡道:“我們是自北方而來的捉妖師,不知能否幫上忙?”
“應該不用,在你們之前啊,楊老爺已經找了個道士,真不好說。”小二急忙收拾好桌子,轉過身來,“你們可以去看看,這事兒小的也說不定。”
若谷交付銀錢,卻不着急起身。
任卷舒先她一步問道:“降妖除怪?此地有何怪異,這一番其樂融融的景象,也不像有鬼怪橫行。”
小二将找回的銅闆遞過來,卻被若谷推回去,示意他收下。
“這怪事,還真不好說。”小二撚着銅闆,塞到腰間,正色道:“也就前幾日,東邊要飯的二麻子,在稻田邊遊走,說是看到了妖怪,吓的神志不清,眼都哭瞎了一隻,現在被楊老爺接到宅院裡待着,也算是享福了。”
就這?聽着噓噓飄得,不見有幾句實事。
小二稍稍彎腰,小聲道:“你若問旁人,聽到的必定是上面幾句。真從門内傳出來的風聲,要聽我下面說的。是不是妖怪?尚且不說,二麻子看見的是個稻草人,裹着人皮的稻草人,一整張人皮,聽說連頭發都帶着,血淋淋的披在上面。”
任卷舒沒忍住幹嘔了兩聲,剛吃飽飯就聽這個,實在讓人反胃。
小二見狀也不再多說,關于人皮稻草人,剩下的留她們自己去想,又小聲添補兩句,“這事本就沒傳開,再說,楊老爺有威望,還請了道士過來,自那之後并無怪事發生,人們心裡都吃下定心丸,也說不上有多害怕。”
任卷舒把頭點點。
小二笑道:“小的先去忙了,幾位客官若是還有其他要問的,随時招呼。”
十餘年,跟師父遊走荒地,也見識不少惡妖,吃人不吐骨頭的兇狠殘暴之輩,比比皆是。惡妖大多喜歡彰顯自己,恨不得讓人隻聽到它的名字就聞風喪膽。但生剝人皮,制成到稻草人,自己卻躲着不出來,實在讓人不解。
不是惡妖,便是惡人,這般行徑屬實讓人惡心。
思索着接下來如何行動,若谷隻覺心尖緊皺,纏繞在小指上的紅線随即散開,一股靈力波及全身。
茅草屋的結界有所變動,能破此法術,除她以外,隻有一人!
言一回去了!
若谷急忙起身,“先回半月山。”
三人神情茫然了片刻,任卷舒先聲問道:“為何要回半月山?有急事發生?”
并非急事,若谷一時語塞,但對她來說卻是急得不行,恨不得立即返回去。
看樣子不像是半月山出事,朱又玄試探道:“我們行走七八日才到懷州,眼下謠傳真真假假未能分辨,回去心裡也是惦記。”
雪芽道:“可否緩幾日再回?”
見三人不願回去,若谷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他們自己在這,指不定捅出什麼簍子來。再說,有道士在此地,倘若面對面碰上,世事難料。
若谷正色道:“先回去,幾日後再來。”
任卷舒滿臉不願,“幾日後,妖怪早跑沒影了,它還能乖乖待着這等着道士捉啊?萬一道士應付不過來,我們還能搭把手,他要是真有點本事,也當給我們開開眼。”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擺明是不想跟她回去。若谷瞪她一眼,“能說會道,就屬你最不讓人放心。”
任卷舒頭一撇,就當沒聽見。
雪芽道:“我和阿玄都盯着她,不會出什麼事,更不會惹事。”
若谷無奈退了一步,真擰下去,搞得都不開心,其實帶三人回去,也有些多餘。她嚴厲道:“不可去招惹道士,若真是惡妖作祟,也别急着出風頭,三思後行,能拖到我回來是最好的。”說罷,她又看向任卷舒,特意叮囑道:“不可去招惹道士!三思後行!”
道士本就以降妖除魔為己任,這世間可沒有明文規定隻能捉惡妖。提起妖來,世人大多畏怯、憎恨,極少有人覺得妖心向善,恨不得道士立即将它們斬草除根。
若真被道士所傷,講理也少三分。
任卷舒立即陪上笑臉,“銘記于心,師父可要快些回來。”最後這句話絕對真情實感,她記得快忘得更快,這萬一回來晚了,真就不好說了。
若谷點頭應下,沒在多說。
師傅一走,她這小腦瓜立馬轉起來,沒說不能調查,也沒說不能離近些觀察啊?
任卷舒笑道:“阿姐,我們去瞧瞧那楊老爺。”
“就知道你不會老實待着。”朱又玄道:“師父才說完,你便忘了。”
不是忘了,根本沒往心裡記,任卷舒不惱,歪頭挑眉道:“那你别去。”
朱又玄冷哼一聲,就此止住。
任卷舒笑他,心道:“還不知道你?”
雪芽心裡想去,又覺不妥,思忖半天道:“可是這楊老爺,怎麼找?”
“我有辦法。”
懷州氣候濕潤,夜裡冷風吹過,濕漉漉的空氣拍在臉上,透過皮囊凍透直直往骨頭裡鑽。
“倒黴催的,又沒法交差。”幾人手中煤油燈晃晃悠悠,那點微弱的光亮照不清腳下路,其中一人吐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抱怨道:“這個時辰,狗都睡下了,找狗?去哪找?”
“害,又免不了一陣數落。”
幾人簇成團往前走着,挨近些也暖和,倏地,面前竄過一黑影,這夜黑風高的,前幾天剛出怪事,他們往一起縮了縮,心髒提到嗓子眼去。
“這東西,你越怕,它越兇狠,咱們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帶頭那人高聲說道,“野狗野貓、黃鼠狼什麼的,也說不準。幾個大男人,一身陽剛氣,還怕了不成!”嘴上說的铮铮有聲,兩腿早已抖成塞子。
後面一人探出腦袋,戰戰兢兢觀察前面街道,喃喃道:“沒動靜了。”
半晌沒再出現異動,懸着的心才慢慢落回去。
“哇哇,哇嗚~”
這叫聲貓不貓、狗不狗,還有點像小狼崽子,幾人一愣,半天沒緩過神來,嘟囔道:“什麼死動靜?”
牆角處的黑影緩緩走出,幾人下意識往後退兩步,膽子大的挑起煤油燈往前送送,眯着眼瞅了半天,奈何光亮太弱,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
任卷舒瞅着抱成團的五人,沒找錯,是那幾個找黑狗的。她抖抖身上毛發,模樣是照着路旁小狗變的,應該錯不了,全身都是黑毛,一根白的都沒有。
“哇哇,哇嗚~”叫聲少說也學了個七八成像,不成問題,這都送到手邊了,怎麼還不來抓她?
“是個狼崽子?”說話的人心裡沒底,不是沒聽過狼叫,這四不像的聲音,實在讓人摸不到頭腦。
“哪有狼這樣叫,這附近沒山沒林子,怎麼會出來狼?”
“是隻野狗吧?”
可算有人說到點上了,任卷舒懷疑自己兩秒,她叫的有這麼不像?叽裡咕噜一頓,他們不走,也不敢向前來抓她。
再墨迹,她這法術就要維持不住了。她心裡一橫,擡腿往前走去。
幾人稍稍後退,直到光亮映出黑狗的樣子,才停下腳步,隻聽大口松氣聲,“這畜生,吓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