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奈,身不由己,終究皆是苦命之人。
“好,我不走,你且放心去洗浴。”葉任生輕輕撫過他的手背,叫其安心。
許是她溫柔語氣叫他寬心,抑或這安撫動作令其踏實,徐徊當真緩緩松開了手,嘴角勾起了乖順的弧度,随而伸手解開了腰間濡濕的衣衫。
見狀,葉任生立時轉身,走出了屏風,“咳,愚兄去外面……泡壺熱茶。”
待屏風之後傳來撩水沐洗之聲時,葉任生方才卸下口氣,隻覺安撫糊塗醉鬼比處理一晌商事還要心累。
這般想着,她行至案前,從那備好的茶壺中倒了杯熱茶,飲過幾口,總覺不若那劍刺梅來的有滋味,便撂在了一旁。
已是夜深人靜,上床安寝之時,葉任生總要信守承諾,等徐徊收拾妥當再休息。眼下百無聊賴,于燈下打坐,忽而瞥見床榻邊角有一舊卷,想是前人遺漏,便随手撿起閱過。
許是她這頭許久不聲不響,徐徊在裡頭不放心,便詢問:“任生兄,你還在嗎?”
“在的。”葉任生無奈。
若非神思清明,她倒真懷疑自己與那徐徊換了處境,自己是那膽識粗糙的漢子,他才是纖細柔軟的女子。
但轉念過,又覺自身陷入思想之囹圄,漢子并非皆是勇猛,女子也并非全然嬌弱,故常言動靜相和,剛柔并濟,從而通曉莊公所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燈花炸響,燭火搖曳,葉任生掀過一頁舊卷,那引經據典,解讀莊公的詩文忽而沒了下文,變成了一段離題萬裡,不知所雲的話本。
且那話本内容越讀越詭異,直至再揭過一頁,瞧見那形神畢肖,刻畫入微的圖畫時,葉任生心頭大震,驚慌失措地甩手将舊卷扔出去老遠。
“任生兄?”許是動靜太大,屏風之後傳來徐徊的茫然不解。
“沒,沒事,”葉任生下意識自榻邊彈起,摸鬓掩鼻,左右踱步,“你可是洗好了?”
“即刻就好,”徐徊仍舊疑惑,“你方才不小心摔了嗎?好大動靜。”
“沒有沒有,不過是弄掉了茶盞。”
水聲微漾,徐徊的聲音混雜其中,莫名透出幾分玩味,叫葉任生心頭發虛。
“愚兄突然發現,這屋内沒有可以替換的衣物,你馬上就要洗好了,我去找那店小二尋件衣服給你吧。”
說罷,也不再管那先前作下的不走開之承諾,打開房門便疾步閃了出去。
而關門聲一落,徐徊便從浴桶之中站了起來,扯過一側内袍圈在腰間,走去了外室,将那被葉任生擲在地上的舊卷撿了起來。
瞧過泛黃表封與殘損書脊後,徐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
随而熟稔至極地唰唰翻過大半書卷,從圖文兼并的中段開始閱起,一目數行,趣味盎然。
也不知該說是葉任生一去許久不回,還是這徐徊當真眼疾手快,竟硬是在取替換衣物之人回來前,将那殘卷讀完,擲回了原處。
葉任生一進門便瞧見徐徊赤身袒腹地站在屋内,方才平複的心緒又是一震,險些将手中的衣服抛出去。
“非禮勿視!賢弟,你怎的赤身裸體地……站在那兒!”
徐徊面帶戲谑地望向背對自己之人,“哪有赤身裸體,這不是圍着衣服嘛,誰叫兄長一去許久不回,我這洗好許久,水都涼了,也不見替換的衣物,還以為兄長棄我而去回房歇息了呢。”
他朝葉任生走了幾步,“再說,你我二人如今俨然‘過命交情’,何須在意那等俗禮,坦誠相待又有何不可?”
“大可不必,”聞其靠近,葉任生趕忙将手中衣物遞出去,“給,衣服雖然稍顯粗陋,但幹淨整潔,賢弟還是快些穿好。”
然而徐徊并未再上前,“哇,好冷,任生兄你先進來把門關上,穿堂風過,當真是涼啊。”
聽聞此言,葉任生蹙眉抿嘴,面帶局促,卻也不好一直開着門,叫旁人經過看了笑話去。
無奈隻得擡手關了門,退着步子朝屋内走,并将手中衣服遞向徐徊,“給你,快接過去穿好。”
“任生兄實在太過拘禮,竟搞得小弟像被人瞧了便宜去的大姑娘。”
徐徊這般說着,伸手接過了衣服,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出水許久已泛涼的手指,緩緩擦過了葉任生的手背,溫熱被清涼侵襲,蓦地便惹起了一陣激顫。
葉任生下意識呢喃一聲“涼”後轉過了頭,正巧對上徐徊茫然卻不失玩味的眉眼。
不知怎的,葉任生心頭惶然一滞,竟忘了轉回頭去。
直至一抹紅印自餘光中晃過,她才堪堪回神,凝望向徐徊左側鎖骨之下的胸前。
後者渾然未覺般,将那替換的外袍披在身上,卻在要合衣之時,被葉任生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你這印記……是怎麼弄的?”
臂上力道之大,讓徐徊一時怔忡,他順之垂眸望向身前,眉頭霎時蹙起。
兩廂垂眸,室内一時沉寂,唯那抹若虬若蛟,又似祥雲險峰的紅印,于燭火之下缭繞盤桓,栩栩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