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任生作揖緻謝,面帶輕笑地走進去。
一回生二回熟,少了那引路人,她也準确無誤地尋到了之前的院子。
與先前不同的是,那曾在院中舞刀弄棍的漢子,全部齊聚在了大堂内,或站或坐,瞧着葉氏一行人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善。
“浣大佬,晚輩有禮了。”葉任生拱手作揖。
浣大佬仍舊身着藍袍,同那日一樣背對門口,負手而立。
“你信中所言,有能人可治小女之病,可是屬實?”仍舊若那日的開門見山,不多做廢言。
到底沒出葉任生預料,她不緊不慢地反問:“晚輩鬥膽問一句,浣大佬如此豪擲千金,到底是救女心切,還是為那——”
“在下從來都不信那些江湖術士所言,”浣大佬語氣強硬地打斷了葉任生的話,身後隐在袖中的雙手也攥成了拳,“在下救女,除卻微不足道的愛女之心,更是為了履行在下多年前許下的承諾。”
焚香自供桌前幽幽升起,浣大佬聲音微頓,“在下是當葉掌事真有法子才叫你前來,若你隻以此為引,來羞辱在下——”
“晚輩不敢,”葉任生嘴角輕抿,“晚輩所言也并不假,晚輩确實認識那章神醫的弟子,至于能不能保證治好令女的病,晚輩無法作出承諾。”
聽聞此話,那一直背對門口的浣大佬,緩緩緩過了身子,瞥向葉任生。
“葉掌事信中字字誠懇,但在下并非那等挾冤記仇之人,況且是已近百年前的陳年舊事,涑江之水都不知道換過多少茬了。”
話雖如是說,但先前卻也着實讓她碰了冷牆。
“浣大佬胸襟豁達。”
“葉掌事言稱要将那蒻青果發揚四方,但你可知,那蒻青果是打一開始就能夠四方發揚的?”
聞此,葉任生有些許不解。
浣大佬倒也并未等她詢問,“章神醫當年發現蒻青果仁可作藥不假,卻也從未否過果肉之功效,然爾等北商卻斷章取義,哄搶果仁,大肆炒價,取仁棄果,緻使民衆多年不識果肉之益,棄之如履,不僅大量果子浪費,還白白耽擱了良藥傳世。”
說着,浣大佬氣憤甩袖,“尤其近年來,爾等就地臨河棄果,每逢此時節漣浔桧交界之地河流盡污,從前抛之野外,我等還能前去挽救,可投于河水便迅速漚爛,我等搶都來不及,全然浪費!”
蒻青果肉奇酸無比,食用繁瑣,且為久遠年代貧卑農戶無以果腹才取之,其後國富民殷,便漸漸被粟米谷糧取締。若非神醫發現果仁入藥價值,恐就此消亡。
葉任生從前一直以為她等商賈無以為天下用,唯一堪用的,便是為四方好貨通達,若能救一方民衆窘困,解一物消匿危機,便是再好不過。
不成想處身不同境地,所思所慮皆是不同,便是那臨河取仁,前人道是幹地取仁毀仁太多,藥用不佳,而河水流動能迅速解果不傷仁,保證仁體最大醫用效果。
而至于那果肉之藥用,葉任生不知曉前人是否明晰,但她卻當真未從神醫醫著之中尋得注解,否則便也不會在多年後偶然用到才知悉。
然此等是是非非,如今已難以辨明,葉任生不願多做糾結,隻當自身不足太多,處身商會是否可稱财神爺不知,但一事不周便是四方鬼見愁倒是真。
葉任生隻得謙遜認下所有譴責,心下警勉。
“你說要與我等合作,卻開口便要遣人來學我浣家幫的制幹工藝,還要收我熏爐,這不像是來尋我合作,倒像是倒我幫門。”
“但晚輩出的金銀,可不是小數。”葉任生說道。
浣大佬轉身看向她,“你确實做了不少功課,但縱使你開出的數目不小,卻也斷然不到能教我販賣家底的地步。”
救女心切不假,可權衡利弊,操奇逐赢也不假。
“那浣大佬開個價吧。”
聞此,浣大佬卻嗤笑兩聲,搖頭作那千金不換之姿态。
葉任生來前料想過會有此局面,倒也并未手足無措,隻是沉吟了片刻。
“那這樣如何,晚輩不學你手藝,也不收你熏爐,晚輩出金,于你擴張工坊、增添熏爐、教習匠人,且工坊不止要安置于江州,還要置于漣浔桧等地,甚而擴張至江北。”
此言一出,浣家幫衆話事者紛紛側目,眼神交彙,像是在思慮這等北商在打什麼鬼算盤。
葉任生望向浣大佬,“這些工坊所有匠人皆由你浣家幫安排,所有工事也皆由你浣家幫負責,但所出商貨隻能與我晟州商隊售運,且營收四成歸你六成歸我。”
“什麼?!”
話音即落,衆人霎時變了臉色,“好你個北商,分明就是榨我血汗,你怎麼不幹脆來搶?!”
“大佬,這厮分明沒安好心,堅決不能與之為伍!”
“這厮就與當年那北商如出一轍的奸詐,日後定然貪口大開,後患無窮!”
四下一時反聲滔滔,喧嚷不已,浣大佬倒并未急于表态,隻手撫着案旁一尊翡翠福獸,默然思忖。
越争越急,話語便也愈發不入耳,六鑼虢思一幹人聽不下去,紛紛下場與之争論了起來。
葉任生也未出手作止,任由滿堂喧噪激蕩。
少頃,那一直未曾言語的浣大佬擡手揮止了一幹人,轉身看向葉任生,“下還六”
葉任生嘴角微抿,“二一添作五。”
浣大佬眉心微蹙,沉吟須臾,點了頭。
見此,葉任生笑顔莞展,躬身作揖,“實乃晚輩有幸,多謝大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