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任生被他瞧得陣陣羞赧,“怎的不吃,淨看着我……”
“瞧阿生吃得香甜,惹人心悅。”
“慣會拿我打趣。”
徐徊認真地望着她,“沒有打趣,我是認真的。”
葉任生自然知曉他向來說話坦誠,心意直白,卻也因此愈發感到害羞。随而立時放下竹筷,以手推開他的臉,“從現在起,你不許再看我。”
“為何?”
徐徊又要轉頭,被葉任生用力攔住,“反正就是不許,你敢回頭,我便生氣了。”
“好好,我不回頭。”
見其并非耍詐,葉任生便收回了手,一頓飯吃得甚是“膽戰心驚”,生怕他又冒出别的惹人生羞的話來。
徐徊側着頭,望着不遠處輕輕浮動的簾幔,嘴角溢出了玩味的笑意。
吃過飯,遣人收了碗碟,徐徊突然置了一副棋,與葉任生做對家。
三局過,徐徊險勝,瞧着葉任生笑得眉眼彎彎。惹得後者莫名心頭發緊,總覺他不懷好意。
“沒有,隻是……”徐徊撓撓側頰,“有個小小的心願……”
說着,他走向内室,将那折疊齊整的裙裝拿了出來,“阿生,穿給我看,好不好?”
正是那日二人買來,他還曾穿扮過的女裝。
“怎的突然叫我穿?”葉任生眉心微動,她從未穿過女裙。
“就是覺着,阿生穿來定然好看。”
徐徊牽起她的手,将她引到銅鏡前,将衣裙件件展開,向其示意。
葉任生本有些猶豫與局促,但見其眸間期盼希翼,不想拂了他的興緻,便按下顧慮,将手伸進了寬袖裡。
沒有高聳的墊肩與沉重的腰帶,更不必緊繃胸襟,渾身拘束,輕柔的綢緞薄紗,清靓的色澤針繡,一尺一寸都襯托着玲珑的身段,叫她眼前明亮,心口舒怡。
徐徊輕輕理出她的披發,望着鏡中的女子,“到底還是阿生穿來更合适。”
去了從前的假廓,葉任生本就白淨的面龐與眉宇間難得的英氣,在裙衫與發髻的襯托下愈發動人,直叫徐徊生生看癡了去。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案前,執起一柄青黛,于其眉尾輕輕勾勒。
“蛾眉太嬌,柳眉太柔,月眉太俏,山眉太冷,唯有一抹瑞雲眉,美而不豔,俊而不利,雅而不淡,魅而不妖。”
說着,他微微擡手,長久凝視着那雙眉眼,呢喃着,“三春頻入鳳仙樓,初撚青黛為吾妻。”
葉任生不禁輕笑出聲,“你這是什麼浪徒之言。”
許是她的笑聲喚回了遊走的思緒,他睫羽閃過,一陣恍惚。
良久,才緩緩收緊了手中的青黛,故作羞赧地低頭,“一時無心口快……”
葉任生輕笑過,擡眸望向鏡中的自己。
那副她再熟稔不過的五官,那張她化過無數次,僞裝過無數次的面龐,竟在這一瞬間,叫她無比陌生。
那種陌生叫她心悸,叫她驚喜,更叫她憂傷。
她望着那雙極美的瑞雲眉,久久靜默,唇角的光彩也随而漸漸黯了下去。
“葉氏的女子,打一出生便注定了,此生都不可能着喜裝,乘花轎,為人妻……”
聞聲,徐徊擡頭望向她,隻覺那雙淡了眸光的瞳孔深處,盈滿了他難以同擔的巨大悲傷與無奈。
“隻待來日年歲到了,尋個信得過的人,借陽生育,若能誕下男兒最好,若不能……便是下一個葉任生。”
語氣微滞,隐隐落寞,“許是上蒼懲我功德有虧,又懲我大逆不道,長房三代所出無子……”
至此,他終于明曉了,為何葉任生如此“形神兼備”,如此“完美無疑”,叫人瞧不出半分違和。
他心頭一瞬翻湧不已,卻又不知該作何言語,兩廂伫立鏡前,唯南風攜着栀子香氣攪碎滿室緘默。
少頃過,她緩緩轉身,望向徐徊,“總是我自私任性,是我對不住你。”
後者不解,更看不懂她眼神裡的複雜。
卻見她眉間波瀾起,語帶幾分無奈的慶幸,“倒也無妨,來日,你郤诜高第,定能尋得溫婉賢淑的女子為妻……”
徐徊聞聲,心下陡然大震,眉心緊蹙,連連搖頭,“不,不對,不對,我并非那個意思。”
“我知道,”葉任生輕輕撫上他的側臉,“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不要另尋什麼溫婉賢淑的女子,我徐徊此生隻有,也隻會接納一個女子。”
聞此,葉任生霎時紅了眼眶,“徊弟非池中之物,來日要直上雲天,淩霄圖志,與外積功興業,為國為民,與内家和榮興,舉案齊眉。為一方表率,為工筆稱贊,不可一時率性……”
說着,她蹙眉自責,“是我不對,昨日不該——”
“沒有不該,什麼不該,”徐徊截斷了她的話,用力攥起臉側的手,“這世間最好的女子,我已經遇到了,不論她是否能出嫁,對我來說,她都是我的妻。我不管什麼來日,更不要什麼稱贊……”
他情緒激動,面色惶急,有些語無倫次,“無礙,其實無礙,既然你不能嫁,那便我‘嫁’。你能扮作男子,我亦能扮作女子,隐身閨閣做你的‘妻’!”
“荒唐,不成體統,你這是在胡言——”
“何來體統?不能與阿生在一起,禮教法度于我皆是虛妄,皆是無物!”
雖然知曉他這是一時氣急,葉任生卻仍被他的不假思索與聲嘶力竭,惹得心頭陣陣發燙。
她不禁傾身上前,用力将他抱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荒唐,你這是荒唐至極……”
徐徊卻全然不覺,仍是語氣堅定,不拘俗世。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葉任生低聲道。
身前懷抱少有的剛中散柔,語氣令人憐惜,他環手将她圈起,像是恐其會若流沙散去般,收緊了力道,語氣竟瀉出了幾分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怯意,“我無需其他女子,你也無需他人,隻你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