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鵑兒的丫鬟匍匐在地哭得昏天黑地,直比尋死的那位還要傷心似的:“老爺就是那麼個脾性,姨娘甯可糊塗些也要把日子過下去啊!”
雲姨娘隻顧哭得凄慘,朝她道:“昨兒你也看見了,柳姨娘壓着我給她磕頭道歉不成,今兒就挑唆了老爺,明兒又不知會如何了……”
鵑兒又心疼又着急,全然顧不上還有外人在場了,又道:“依老爺的性子,柳姨娘又能得意多久呢?過不了三五個月照樣被扔在脖子後。姨娘賭這一口氣是何必呢?”
雲姨娘搖搖頭,清淚頻頻落下,沿着臉頰留下一條條濕漉漉的痕迹,哭腔越拖越長:“沒有了柳姨娘還有别的新人,早晚我這薄命的要挺不住,不如早些解脫。”
崔柔儀歎了口氣,正色道:“路遇坎坷時都覺得自己挺不過去,待以後回頭看看會發覺輕舟已過萬重山。活着才有轉機,死了真就萬事成空了!”
天曉得她前世身死時有多少事放心不下,咬着牙趟着血往下走也比冷冰冰的躺在地上作屍體強。
幸而老天見憐,給她重來的機會,否則前世她一閉了眼一切就真的完了。
雲姨娘看來是個秉性柔弱、菟絲子般的女人,兩個人圍着她勸了這麼多,她的意志依然如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嗚咽道:“就算挺過這一次,往後也是受罪,我的命早就是注定了的。”
崔柔儀看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心裡又氣又急,仿佛有一場風暴在胸口肆虐,今日非得給她拗過這個悲觀的勁兒來不可:“你一味往後看,當然一切都成了定數,但要是往前看,一切就都還是變數。”
“我隻願來世……”
“你怎麼光指望着來世?今生即一切,來生才是空幻!”崔柔儀幾乎是呵斥着打斷了她,臉上兩眉微蹙如烏雲聚攏,真是恨鐵不成鋼。
對比之下,崔柔儀慶幸自己是重生,而不是直接去到了來生,否則真要死不瞑目了。
重來過後她漸漸明白,今生遇見的人和事,他生再也不會重複,今生的遺憾就是永久的遺憾了。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今生的崔家,若指望留到來世,他們隻會形同陌路誰也不認識誰,甚至都遇不上,再也不會是齊齊整整的一家人了。
雲姨娘被崔柔儀的喝罵震住了片刻,回過神來後倦極倒地,依然哭道:“可是今生我真是走投無路了,怎麼連死也不讓我死個清淨!”
“你若真有氣性,非要吊死,不如去堂上衆外客面前吊!如此,我還高看你一眼。”
崔柔儀說到激動處,雙目映射出赤霞般的光彩,仿佛能将一切點燃,“别人叫你活不成,你索性拉他們一起下地獄,窩窩囊囊的死在這麼個無人處算什麼?”
若讓崔柔儀來選,就算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最好能和仇敵同歸于盡才叫不虧。
前世那般無人知曉、橫死街頭的的死法,她可是至今耿耿于懷的。
雲姨娘被她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吓壞了,一動不動的安靜下來,幾乎連掙紮也忘了,兩眼瞪得如銅鈴,不可置信的盯着崔柔儀看。
眼前的姑娘瞧着年紀不大,分明是個生來命好而長年安享富貴的人,也不像是經過大災大難的樣子,此刻說起話來卻氣勢十足。
她杏眼含威而有情,言語激烈而有力,雲姨娘沒由來的信服于她,愣愣的聽她繼續指點迷津。
崔柔儀眼瞧着激将法對雲姨娘這麼個軟藤條兒也沒什麼用,隻好口氣軟下來循循善誘道:“你怎麼就走投無路了?我瞧你們府内院連個主事的人也沒有,你何必非與那些一茬一茬往上冒的姨娘們擠在一處比較?”
“她們調香抹粉,你就隻管加緊學習府内庶務,把自己磨練得待人接物、算賬理家樣樣來的,還怕無立足之地?”
“隻要你有心上進,趁着老國公還在,總能給自己掙條活路出來的。”
崔柔儀算了算徐老國公的年紀,府裡雜事千頭萬緒,他老人家隻怕力不從心已久,隻苦于沒有現成的幫手。
照徐鹿卿那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娶親的意思,這麼個空缺兒是需要人先補上的。
隻不過姨娘們或是眼界所限,或是不敢嘗試,一心隻圍着喜新厭舊的徐老爺身上讨生活,不曾設想另一條出路。
原先雲姨娘哭一句,崔柔儀就駁她一句,生生把她駁得沒話說了,這會兒又給她指了條明路。
雲姨娘好歹是聽進去了,弱弱的問道:“我……能行嗎?”
“成不成的得看天,争不争就是看自己了。”崔柔儀溫柔的替她攏好鬓邊散落的烏發,溫聲道,“你才三十來歲,路還長呢,有什麼不能試試的?”
雲姨娘擡頭看向她,心裡慢慢有了一番計較。
這條路若真能成,背靠着老國公,她也算有着落了,再不至于人人都能來叨她一口。
日後少爺娶了少夫人,她也可從旁協助,便要比那群花無百日紅的姨娘們多幾分體面。
雲姨娘心裡有了偏向,隻是怕自己毫無底子,學起來費勁。
畢竟她們以往學的那些技藝都是拿來讨主子開心的,正經本事一點兒摸不着。
崔柔儀看了出來,最後勸了她一句:“尋死是世上最懦弱的事,叫你從頭學起雖然難,也總不會比下決心上吊還難的。”
雲姨娘至此終于收了淚,拿定了主意要換條路走,作勢要起身拜謝眼前這個說了半天話卻還不知名諱的姑娘。
崔柔儀眼疾手快的一把攔下,站起來拍拍膝上的草葉,咕哝了一句:“那個小丫鬟怎麼還沒找人過來?”
她這裡可都把人勸好了,主家還不見蹤影,這叫什麼事。
“崔姑娘。”林子那頭響起一聲悶悶的呼喚。
崔柔儀應聲回頭,真想給剛才的自己一巴掌——讓她嘴快,這下主家真來人了,可是來的怎麼是徐鹿卿?!
崔柔儀頭實在是痛,恨不得方才耳聾又啞巴了才好。
這麼烏糟的内宅陰私被她撞破,她都怕徐鹿卿要滅她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