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證道,“下次不會了。”
顧傾城走了很久,周圍越來越偏僻,趙刀刀跟在她身後,藏身之地變少,距離越拉越遠。
她忽然停下,看着顧傾城走到一處斷崖邊上。
“看來不用跟了。”趙刀刀自語道。
見顧傾城站在懸崖邊上又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一個極靠近崖邊的危險位置,仿佛下一步就要墜落深崖,趙刀刀心中一驚,正欲沖出。
“她要做什麼?”
趙小刀冷聲道,“她都不急,你急什麼。”
下一瞬顧傾城大袖一揮,席地而坐,趙刀刀提着的心才放下。
她終于有心思再尋落腳點。
見崖邊有一巨石高聳,形狀怪異,約有六人合抱之壯,趙刀刀心中一動。
顧傾城以前想事情的時候會來這裡,但這幾年為了照顧師父,她已經很少再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到這裡,甚至順勢坐在崖邊,曾經的習慣竟比她以為的還要頑固。
顧傾城從懷中掏出一個飛镖。
她知道冰家人說的沒錯,唐雪不是什麼壞人,但她已經恨了太久了。
讓她活到今天的理由,全系在恨之一字。
她恨這天下不公,恨自己,也恨唐雪。
他們不明白,即使所有人都在勸她,這股恨意也不可能消失。
一滴水掉落在飛镖上。
天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
顧傾城垂着眼眸苦笑一聲,老天也總是和她作對。
她握緊了飛镖,棱角紮在手心。
突然,身後伸出一隻手将她推了出去!
一霎那,失重的感覺讓心髒狂跳不止,顧傾城喉嚨噎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向執掌别人生死,此刻自己在生死邊緣,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時驚怕,想起自己手上醫白骨治死人,忽覺,原來死亡真可以來的這樣輕易。
死亡豈非就是這般輕易。
往日覺得平靜的懸崖,這時候底下竟然像是有一隻巨獸張開血盆大口,讓人覺得危險萬分,不敢多看一眼。
顧傾城閉住了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身後的手卻沒有一推了之,而是牢牢拽着她的衣襟。
顧傾城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閉眼之後心跳卻漸漸平穩,她仇家衆多,此刻身後到底是誰連想也不屑去想,隻覺得如果就此墜崖,何嘗不也是一種解脫。
身後的人出聲道:“你不怕這裡,是因為盡管看起來危險,但你覺得自己完全處于安全之中,不會掉下去,對嗎?”
趙刀刀額頭巨痛,手上青筋暴起,她想起來了。
她認出了那是唐雪的飛镖,那飛镖本來在她身上,在長廊中被自己丢了出去。
她不止想起了長廊那日。
她還想起了巒嶽派擂台上的銀光,想起了蒙面的醫生,想起了藍色的藥,紅色的血,但最多的,是眼前漆黑一片的時刻。
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劇痛卻突然從骨縫間冒出,仿佛一直蟄伏着,沉積到現在才決定将她擊倒。
趙刀刀怒道,“顧傾城,你在想什麼?你給别人制造了多少險境,此刻坐在崖邊,難道覺得自己也身臨其中,危險萬分?你不覺得自己坐在這裡也毫無長進嗎?你是在找刺激?還是想找死?”
趙刀刀的聲音像是從崖低傳來,深幽可怕,“有些事情想是想不明白的。”
身後的手緩緩松開了!
顧傾城的大半個身子已經懸在空中,她要摔下去了,失重的感覺令心髒跳到了極限。
她控制不住的向上伸手,想要抓住什麼,懸崖上隻有想緻她于死地的人,她什麼也抓不住。
在她最絕望的一瞬間——忽而又有一隻手将她拽住,止住下墜的趨勢,穩穩地放了回去。
顧傾城撐着岩石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睜開眼睛。
她目眦欲裂,低吼道:“趙刀刀!”周圍哪有什麼别人,這出好戲全是趙刀刀一人手筆!
顧傾城眉頭緊皺,她常年在懸崖峭壁采藥,按理說,比那更驚險的時候并非沒有,卻因趙刀刀那一下事發太過突然,一瞬間六神無主,手腳發軟,連反抗的力氣也無。
趙刀刀看着她一言不發,表情固執又可惡。
顧傾城啞着聲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趙刀刀道:“我知道你是神醫,你救過很多人,見慣了生離死别,或許人命在你眼中早就一文不值。”
她的聲音比峭壁上的冷風冷雨還要冷上幾分,“可是你從沒有親眼見過死亡,不知道生的珍貴,今天我讓你見一見。”
顧傾城從來沒想過這個人還有這樣冷峻的一面。“我救了你……”
“我知道,你傷過我也救過我,唐雪也一樣吧。”趙刀刀克制着五髒六腑的刺痛,聲調平緩,“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救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讨厭唐雪。”
她直直看着顧傾城的眼睛,“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你拿唐雪的母親狠狠傷她,她又哪裡對不住你?你明知道她什麼都不清楚!”
顧傾城似無奈地哈了一聲,又冷笑了一聲,接着忽然狂笑不止,笑到發咳,“你也是來說這個的?你又知道什麼?!你無親無故,當然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一切都可以原諒,你知道什麼是血海深仇,什麼是喪親之痛嗎,你又知道什麼?!”
趙刀刀橫眉冷道,“死去之人就這樣重要嗎?你長這麼大,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任性?”
顧傾城緩下咳嗽,滿懷惡意地看着她道,“我真羨慕你……可是,我又好同情你!一個連仇恨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趙刀刀一噎,她這會兒也不知道到底是唐雪不對,還是顧傾城不對了。
其實剛剛所言,更多是借唐雪之由出自己一口惡氣,顧傾城畢竟救她一命,算起來,自己竟然還是欠她的。
正是算不清,想狠卻狠不下手,她才隻能借唐雪來說。
可顧傾城這番話卻忽然将她說得無言以對。
崖邊風冷。
時間在雨中凝滞。
顧傾城還在笑,笑聲混着雨聲凄厲無比。
趙刀刀抹去臉上雨水,氣勢漸弱,緩緩道:“我隻是希望,你……别再用這件事傷她了。”
顧傾城瞪着她:“你可憐她?她在唐家堡錦衣玉食,從小到大無憂無慮好不自在,你可憐她,世人都可憐她,誰來可憐可憐我?!”
“如果……”
趙刀刀見她身着單薄,衣衫淩亂,在風雨中顫抖不已,眼眶和鼻子都紅透了,楚楚可憐,話也有些說不下去了。
其實那一推已解了她心中所有怨氣,顧傾城和唐雪的恩怨她渾然不知,也不知自己還留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歎了一口氣。
抹開眼睛上的雨水。
趙刀刀沉默着将外衣脫下披在她身上。
因着病愈,她穿的衣服比顧傾城厚很多。
顧傾城似乎愣住了,又或是已經凍僵。
趙刀刀收回手,沉默片刻,道:“如果恨能讓你活得更好,那也挺好的。”
她抿了抿唇,轉身離開。
趙刀刀走了。
顧傾城翻過身來,無力地躺在懸崖上。
雨水不斷從她的臉頰滑落,黑發淩亂的貼在臉上。
她不過二十有五,因着心思深沉,卻從來沒有被人當成過年輕姑娘,人們敬她畏她,本就是如她所願,為什麼今天被趙刀刀一說,反而心中不快,難道自己還真有幾分小孩心性?
顧傾城慢慢蜷縮身子,抱着自己。
為什麼,你總能遇到對你這麼好的人呢?
唐堡主是,冰家人是,她的父母也是,現在,還多了趙刀刀?
她在流淚。
她在大笑。
她好冷。
顧傾城攥緊了趙刀刀留下的外套,想要遮住自己。
瀕死的恐懼仿佛還籠罩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喃喃道:“唐雪,我有些懂你為什麼喜歡她了。”
峭壁上的風吹動了石子,雨越下越大。
唐雪躲在巨石之後,雙目圓瞪,雙手緊緊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