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以理解現在的情況,呼吸發緊的朝着現在唯一可能逃脫的側面看過去。
……又有誰走過來了?
小孩?
“亂步哥!”
江戶川亂步還沒看清楚的時候,小孩子清脆明亮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看着大概八歲左右的男孩很自來熟的幾步跑過來,眉眼彎彎的說,“原來你在這裡呀!說好要一起吃粗點心的,怎麼自己先跑出來了?”
江戶川亂步看了他一眼。
他根本不認識這孩子。
這孩子看着也和那兩個人不認識,是來幫他解圍的嗎……?
一前一後擋住江戶川亂步的男女同時看向那名孩子,原先有些不耐煩的眼神在看見男孩和服上的家紋時瞬間凝固,接着轉為驚吓。
“枝垂……?!為什麼、”女人震撼的說了一句,又在男孩轉向她的目光中止住話,态度變得很是恭敬,微微彎腰,“枝垂少爺。”
男人的态度也變得很謙恭,同樣彎下腰,“……枝垂少爺。疏于問候,深感惶恐。”
他們認識的不是男孩,是男孩的家紋、他的家族。
……枝垂?
江戶川亂步側頭看了眼那名男孩。
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男式和服,光看臉絕對會被認為是女孩子,眼睛很大、皮膚很白,五官相當漂亮。
男孩還是帶着陽光開朗的笑容,目光在他們的家紋上停頓了一下,露出思考又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們是……若狹家的?唔、打擾到你們了嗎?”
他的後一句話是對着江戶川亂步說的。
江戶川亂步頓了頓,“沒有,我想要走了,他們不讓我走。”
男孩眨眨眼,再次看向男人,天真無邪的問,“咦、為什麼不讓亂步哥走呢?”
男人想必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态度不對,若無其事的說,“怎麼會呢?我們隻是在讨論收養亂步君的事,讨論的比較深入一些,有些忘我了。抱歉、不知道您和亂步君有約在先……”
男孩彎着眉眼,“沒關系!因為是秘密約定,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們也不要和别人說哦,這是我們的秘密。”
好像有着言外之意,又好像隻是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話語。
若狹夫婦拿不準究竟是哪一個,但對他的家族明顯頗為忌憚,又說了幾句沒有意義的恭維話,便立刻離開原地。
江戶川亂步看了看他們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向男孩,“你明明知道他們在對我說什麼,為什麼要假裝不知道?”
男孩愣了一下,小小的笑起來,“如果不假裝會更麻煩呢。江戶川先生……這樣叫你可以嗎?剛才迫不得已喊了你的名字,很抱歉。”
江戶川亂步盯着他看了幾秒,“……亂步哥。繼續這麼喊我就好了。”
男孩的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得很好,從善如流的喚道,“亂步哥。我是枝垂栗,也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栗?小栗子!”江戶川亂步直接給他起了個昵稱,又停頓片刻,“……剛才謝謝你。”
枝垂栗又露出了漂亮的笑容,“不客氣!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他的笑容很晃眼。
恍惚間仿佛比陽光還要明亮,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在這個小小的山間城鎮,從來沒見過像枝垂栗這種類型的小孩。他如果走在城鎮路上,路過的人一定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江戶川亂步現在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枝垂栗看他有些愣愣的模樣,想了想,伸手在衣服裡掏了掏,拿出一根巧克力口味的美味棒,“給、說好的粗點心。”
江戶川亂步的目光轉到他手中的美味棒,伸手接過來。
雖然根本就沒約好,可是有人請客,當然就要大方的接受。
原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一直停滞的的時間,好像不知不覺慢慢流動起來。
枝垂栗又掏出第二根美味棒,不過沒遞給他,而是自己打開來,“說好的一起吃!”
根本就沒說好啊。
江戶川亂步想着,拆開美味棒,盯着依然一如既往、波光粼粼的河川,啊嗚咬了一口。
巧克力的味道在嘴裡擴散開來。
他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不知怎麼眼眶突然變得很熱,淚水不知不覺爬滿了整個臉頰,“嗚、嗚嗚,好好吃……”
好奇怪。
好奇怪啊。
為什麼突然就想哭了?
為什麼眼淚突然就止不住的流出來了?
枝垂栗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站在他旁邊,在他兩三口吃完美味棒之後,把手帕和又一根美味棒遞給他。
江戶川亂步把吃完的美味棒包裝塞進口袋,拿手帕胡亂擦擦臉,眼淚還是一直流出來,“你的衣服裡裝了好多粗點心,是百寶袋嗎?!”
枝垂栗毫不猶豫的點頭,“是哦,是粗點心專用百寶袋!”
“騙人。”江戶川亂步再次用手帕抹了抹臉,“明明還裝着手帕,哪是粗點心專用的。”
“那就是粗點心和手帕專用百寶袋。”枝垂栗毫不猶豫的改口,又掏出另一條手帕,“擤擤鼻涕。”
“你好啰嗦。”江戶川亂步又嗚哇一聲哭起來,抓過他手裡的手帕,用力擤了擤鼻涕,“手帕不還你了!”
“嗯,就留着吧。”枝垂栗目光柔軟的看了看他,忽然提議道,“亂步哥要不要真的當我的哥哥?”
江戶川亂步眼淚瞬間止住,扭頭看他,用帶着鼻音的聲音說,“不要突發奇想。這是大人才能決定的事,我也已經決定要去橫濱了。”
“不是突發奇想,爸爸媽媽也很擔心你之後要去哪裡。”枝垂栗又拿出兩根美味棒,一根分給江戶川亂步,“原來你拒絕所有收養的提議,是想去橫濱的警察學校呀。”
江戶川亂步微微一愣,“……你果然能看出來。我第一次遇到……明明還是小孩子,我以為小孩子都是笨蛋。”
“亂步哥也還是小孩子。”枝垂栗伸手摸摸他的背,“還是小孩子,什麼都辦不到的話,可以找個大人依靠哦?我強烈推薦我的爸爸媽媽!”
江戶川亂步被他碰了碰背,眼眶突然又有點發熱,“喂、小栗子。”
枝垂栗的手還是放在他背上,輕輕應了聲,“是?”
江戶川亂步停頓了一下,還是道,“……沒事。”
枝垂栗想了想,也喚道,“亂步哥,可以蹲下來一下嗎?”
江戶川亂步沉默片刻,嘟囔着道,“看在手帕和美味棒的份上。”
他按照枝垂栗的要求蹲下來。
枝垂栗突然張開雙手,一把抱住他,小小的手掌貼在他的背上,“抱抱!”
江戶川亂步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瞬間嘩嘩往外流,“……突然做什麼啊!好自來熟、笨蛋小孩子别裝大人了!還強烈推薦你的爸爸媽媽,什麼啊、什麼啊,我、我隻有一個爸爸媽媽啊……嗚嗚——”
枝垂栗輕輕拍拍他的背,“嗯、我知道的。不是讓你換爸爸媽媽,是讓你多一個可以依靠的大人,也可以多一個爸爸媽媽。”
“我也知道啊!”江戶川亂步把頭靠在眼前這個八歲小男孩小小的肩膀上,因為鼻水而堵塞的鼻腔裡好像萦繞着一點點細微的、莫名好聞的氣味,“我知道啊……”
枝垂栗沒有再說話,拍拍他的背的手也停下動作,安靜的擁抱着他。
江戶川亂步的眼淚漸漸地再次停下來。
懷中的男孩子身材纖瘦,小小的一隻,可是聞起來讓人很安心,體溫也讓人很安心。
他或許……從在學校接到父母出事的通知之後,就一直渴望着有人能給他一點點他真正需要的事物。
隻要一點點就好了,即使隻是一根巧克力美味棒也可以。
他或許也渴望着有人能抱抱他。
即使擁抱着他的人是個肩膀一點都不寬厚、還比他矮小纖細的小男孩也沒關系。
他側過頭,看向枝垂栗近在咫尺的發絲。
是很漂亮的深紫色。
好像能感受到頸動脈的跳動。
耳邊傳來細微的、穩定的呼吸聲。
緊接着,河川潺潺的聲響、鳥兒鳴叫的聲音,突然全都再次傳入耳中。
世界再次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