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在一旁站定,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喚了句:“裴将軍。”
杭若被她這一聲扯回了思緒,模模糊糊中瞧見眼前有一雙黑乎乎麂皮靴子,她忙擡眼去瞧。
可她此時眼裡還蓄着淚,凝神好一會兒,眨巴着一雙杏眼将淚水全擠出眼眶,這才看清來人的臉。
她記得在柴房中時,綠珠說的那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這位裴将軍。
他皮膚有些黑,卻生得眉深目俊,左眉處有一小塊傷疤,想來是從前征戰時受的傷。
裴寂瞧着杭若的美目,不自覺想起昨日初見她時的場景。
彼時她意識不清地躺在小院中,身上裸露着的雪白的肌膚被寒風凍得通紅,卻不及身上僅有的那件血紅色抱腹刺眼,及膝的長發鋪散在她周圍,讓她有種單薄破碎的美感。
他不自覺的看了看她脖頸處裸露着的那一大片肌膚,而後不着痕迹地将臉撇開。
裴寂從前和蕭翊征戰回纥時,也見過許多被蕭翊剝光了丢在雪地裡的美人。
她們大多是敵軍派來的細作,雖然一個個生得都好看,但卻從沒有一個像杭若這樣,讓他的心也跟着顫了顫的。
他忍下将身上的髦披在杭若身上的沖動,将她從地上撈起來扶穩,小聲地留下句:“路滑,姑娘小心些”,而後轉頭往車輿那邊走。
王公公恭恭敬敬地朝他俯身,小跑到車輿旁回禀:“殿下,裴将軍來了。”
蕭翊隻在車輿裡輕“嗯”了聲,并沒有旁的吩咐。
老寺人在一旁為難,有些讪讪地朝裴寂俯了俯身子。
瞧出他此刻并不待見自己,裴寂也不客氣,隻冷笑聲,顧自懸身上了車架,拉開門進去。
車内,蕭翊此刻正十分悠閑地瞧着書卷。裴寂将袖中的絹紙遞到他眼前一放,見他仍未有反應,壓低聲音同他說了句:“蕭蘭燼,你該知道,她并不是刺客,也不是細作。”
“你也有被美色障了目的時候?”蕭翊隻回問他,低頭瞅了眼他遞來的絹紙,并未放心上,甚而連擡眼去瞧裴寂都懶得。
“你知道絕非如此。”裴寂如是說着,明明昨日已經派人去将杭若的身世都查清楚了,開口同蕭翊辯駁時卻不知因何心虛。
見他未搭話,裴寂複又說道:“我問過你傾霜居的人,她昨日被擡進府中時,便已然昏睡,而且我也仔細看過她的手,試探過她的脈息,她并沒有武功,甚而她未曾替自己辯白一句。”
“你摸過她手了?”蕭翊終是擡眼看了看他。
裴寂為着他這莫名其妙的關注點而哭笑不得。
“蕭蘭燼……”他的話被蕭翊嗆回到肚子裡。
“哪怕她不是細作,單憑她爬上我床榻這一點,我就可以了結了她,如今留她不過是因為她還有用。”
裴寂還想再說什麼時,卻聽見他又加了句:“何況她不是不辯白,不過是被人毒啞了。不會說話的棋子,更安全,不是嗎?”
“你是氣她讓你沒能順利娶到你那心上人吧……”
蕭翊擡頭望向他,裴寂被他冷冽的目光吓得語噎,不再說話,隻移開目光透過車窗狹窄的縫隙,瞧了瞧車外低頭走着的杭若。
他和蕭翊雖是摯友亦是生死之交,可若昨日蕭翊鐵下心要殺她,自己如何也不可能有機會保住她的性命。
和蕭翊比起來,杭若的命的确輕如鴻毛,可昨日對她的憐憫突如其來,讓他鬼使神差地自端王府離開後,便開始尋找她不是細作的證據。
從前他雖在戰場上救過蕭翊,但如今插手他後宅之事,的确是他逾越了。
是以,他沒再多說什麼,待馬車行至李府門前,便先一步下車離開。
他終是沒忍住瞧了瞧車輿邊那個臉色慘白,被寒風吹得直發抖的姑娘,看見她衣裙底下的繡鞋上隐隐現了絲血色,忍了又忍還是捏了捏拳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