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亦,你要時刻謹記。”
嗓音溫柔卻字字陰冷涼寒,宋芙商留下此言後頭也未回徑直返回客棧。
暮色深沉,寂寥昏暗的客棧二樓隻餘一盞燭火。
宋言亦蜷縮在榻,藏于一片墨黑之中,背部錐心刺骨的痛令他身軀不斷發顫,昏暗的光線亦掩不住眸中的絕望孤寂。
他怔怔地望着廂門,卻又不知自己在癡望些什麼。這些年,比這殘忍痛苦千萬倍的刑罰他皆獨自承受,無人知曉,無人疼惜,他亦毫不在乎。
可是今夜,靈兒在他隔壁。
敲門聲響起,纖細苗條的墨黑身影出現在廂門前,絕望孤寂的雙眸頃刻間染上喜悅,卻又轉瞬即逝。
“阿亦,你要時刻謹記,父母血仇未報,你我終其一生隻為手刃仇人再無其它。”
宋芙商的言語萦繞耳側,令宋言亦如墜冰窖,他屏住呼吸未作回應,不舍地望着那道倩影越行越遠。
廊道恢複寂靜後,背部的鞭笞之傷不知為何變得痛不堪忍。鑽心刺骨的灼痛令他雙眸猩紅一片,隻能将身軀緩慢收緊,以此減輕心中的鈍痛。
“宋言亦你晚膳都未用,肚子不餓嗎?”
“宋言亦,我見你半個時辰前才進廂房,怎會就睡着了。”
“宋言亦,你是不是在裝睡!”
那道倩影竟再次出現在廂門前,宋言亦既喜悅又無措,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響。本以為得不到回應,門外之人馬上會離開,卻不想下一刻廂門被推開。
昏黃的燭光鑽入屋中,攀上宋言亦蒼白的面龐,他連忙後退,忍受着錐心的刺痛縮于黑暗的角落。
被仇恨裹挾隻欲殺人飲血的他,罪惡髒污,怎敢沾染一絲一毫的純淨明亮。
“宋言亦,我就知曉你在裝睡。”
桑靈端着食盤走近,盤中是她耗盡心思才制作而成的糕點。
“為何不點燭火?”
“靈兒,不要!”
她方要動作便被宋言亦呵住。不點便不點,借着走廊微弱的光線桑靈行至榻旁。
“宋言亦,你怎麼了?”雖瞧不清眼前人的面色,可他嗓音虛弱發顫,似是受了傷。
“無事。”
藏于一團陰影之中的宋言亦嗓音低啞,竟帶有一絲哽咽,甚是凄楚可憐。桑靈未再勉強,遞出手中的糕點。
“嘗嘗吧,我纏着客棧的廚子學了許久。”
她用午膳時便覺此糕點清甜不膩,瞧見宋言亦也嘗了好幾口,便生了學習的心思。
“我…我不喜甜食。”
吞吞吐吐的拒絕之音,毫無氣勢。桑靈再次遞近,那人扭頭躲開,她又湊近一寸,那人便将整個腦袋埋于被褥中。
“明明晚膳都未用,餓着肚子也不吃我親手做得糕點。”
多次被拒絕,桑靈的心情低落下來,她呆呆瞧着手中的糕點,即使模樣不甚精美,可她嘗試了多次才做成此番樣子。
不好看…可…可味道還算清甜。
屋内陷入沉寂,桑靈泛着水霧的雙眸與宋言亦的視線相撞,光線過于昏暗她瞧不清他眸中的痛楚,卻能清晰知曉自己心裡的酸澀。
“靈兒,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吧。”
宋言亦熟悉的嗓音傳來,卻是催促她離開。桑靈心中的不滿與怨怼疊加,不甘心地再次将糕點遞至他唇邊,但被無情打落。
霜白剔透的糕點滾落在地,沾染上髒污不堪的灰漬,桑靈心中的酸澀變為悶痛,怔怔地瞧了許久才回過神。
“靈兒,我不是有意的。”
即使光線昏暗,宋言亦還是瞧見了桑靈眸中泛起的晶瑩。他隻是想接過,但背部的傷口方有動作便疼痛不已,他控制不住發顫的雙手…
“是我不對,不怪你。”桑靈語調輕柔,直至此時還軟着嗓子安慰他,
“你早說過不喜甜食,是我強求,不怪你。”
“靈兒…”
宋言亦帶着哽咽的低泣聲後,廂房内陷入持久的沉默,直至一道尖銳刻薄的嗓音響起:
“桑姑娘知不知曉何為男女授受不親,怎能在深夜不知廉恥地賴在其他男子屋中!”
“阿姊…”
宋言亦方要辯駁便被打斷,宋芙商厲聲呵斥,“阿亦,我今日同你說過什麼,你忘了嗎!”
萬不可再與靈兒私下來往…
父母血仇未報,他終其一生隻為手刃仇人再無其它…
字字句句摧肝裂膽,宋言亦不再言語,将自己深埋于漆黑絕望的深淵之中。
瞧見宋言亦無言反駁,宋芙商鄙夷的目光落于桑靈臉側,“桑姑娘怎還賴着不走?”
眼前人是宋言亦的阿姊,桑靈無意與她起争執,即使她言辭刻薄過激,她亦未作駁斥。
“宋言亦,要我陪着你嗎?”
她隻在意宋言亦的感受,眼前人今日明顯心中藏着事。
“靈兒…”
一言激起萬千漣漪,既令宋芙商恨得牙癢癢,亦令宋言亦眸光閃耀,蕩起無盡欣喜與不舍。但他還是垂下頭顱,用哽咽的嗓音悶聲道:
“靈兒,男女有别。”
是啊,男女有别。
在宋芙商得意又輕蔑的眼神中,桑靈一步步退出了廂房,獨留蜷縮在床榻之人再度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