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盧蕤苦笑一聲,“我猜的。”
許楓橋正色,所以說自己之前不交底的結果就是這樣?還以為盧蕤一切盡在掌握早就做好計劃,結果一進山門就有變數。
恰巧一個梧桐果掉在他發繩上,灑了一頭的絨毛。北風呼呼而過,倆人就像樹梢搖搖欲墜的梧桐果。
或者一條繩上的螞蚱。
“盧更生啊盧更生,你是要害死我麼。”許楓橋還以為這人運籌帷幄,方才侃侃而談底氣頗足,沒想到是打腫臉充胖子。
“要死一起死,我也逃不掉。”
真要追究起來,許楓橋也不能怪他,“你害怕我擅自行動,還說什麼要每晚給我錦囊。現在吃了獨斷專行的虧,就要拉我下地獄,你是真不怕我腳底抹油丢下你?”
盧蕤笑道,“沒有錦囊了,但我也知道你不會走。”
“為什麼?”
“你不會撂下朋友走的。”盧蕤道,“而且,我猜陛下剛即位,放心不下燕王,肯定會動用女英閣的力量,探查幽州的局勢。”
盧蕤坦然以對,他此前低估了許楓橋。不過也不能全怪他,趙崇約和顔煥給的線索裡,都說許楓橋和封蘭桡是自小長大的師兄妹,輾轉到了幽州。
許封二人,因莫度飛得入軍營,在世人眼裡,他們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官府捕了許楓橋的弟弟,許楓橋無奈隻能下山,所以封蘭桡應該很想念許才是,怎麼現在看來……
因弟弟被抓而下山,并不應該是許楓橋從良的原因。
盧蕤總是很有分寸感,手裡拿着情報,哪怕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好意思問。不過,既然吃了虧,就得多問問才是,知己知彼嘛。
而且許楓橋說,他們是朋友,問問總沒錯。
“你……”
二人異口同聲,松林道旁清泉汩汩,群山沉寂,靜得連松鼠跑過都聽得到。
“你先說吧。”盧蕤道。
許楓橋清了清嗓子,“我也有不對。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擺明了是把我當小卒子。剛剛介紹你的時候,我沒有順着你的計策,你陷入困境,我也沒能出手相助,若非你靈機一動,咱們倆怕是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你是想讓我出醜來着?”
許楓橋心虛,挪着步子,踢了踢腳下厚厚一層的松針和枯葉,仿佛默認稱是。
盧蕤不同許楓橋計較,“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内讧總不好。也多謝許帥,讓我首戰不利,臨時想了一套計策出來。”
“這次能告訴我了吧?不過你剛剛想說什麼。”許楓橋清清嗓子。
盧蕤轉而言他,“你當初因為什麼下山的?和封三當家鬧得不愉快?”
“都是往事了,她把刀法給了霍平楚,得了霍平楚的重用。這麼做,就是為了待在山上不嫁人,同時她武功也不低,還能鎮得住一些神武軍的孑遺——神武軍有一部分,就在山上。”
同樣的問題,盧蕤又問:“你沒想過重建神武軍?”
“我哪來的力量?袁舒嘯都不敢。不是,你一直問我這個問題,下一個,我不想回答。”
“刀法給了霍平楚,那她相當于背叛了師門?所以你因為這個生氣。”
“不是這個……”許楓橋壓低了聲音,“師父死的時候,把軍籍賬冊和軍法給了袁舒嘯,袁舒嘯說,師父他老人家要傳給我刀法。”
“刀法為何封蘭桡手中?”
許楓橋頭更低了,“我負氣出走,回來後,師父自刎,刀法不知下落。後來霍平楚邀我落草,我無處可去又不想找燕王,一氣之下就來霍家寨,結果在霍平楚桌子上發現了那本刀法。”
“我問封蘭桡,她罵了我一頓,說自己親眼送走師父,先受了刀法。見我負氣輕浮,不配練古雪刀法,交給霍平楚反而正好。”
“那時候我忍了下去,最終讓我決定下山的,還是霍平楚。他這人胃口很大,買地養兵修塢堡,跟個土皇帝似的。我生了退意,正好官府找到了我弟,就順勢下山了。”
盧蕤掐指算了算,許楓橋落草其實沒多長時間,發現道不同之後,就毅然下山,沒一絲留戀。神武軍有的跟他,如武淮沙,但大多數還是留在霍家寨,不願跟他。
很簡單,衆人眼裡反複無定的許楓橋,不是一個合格的主将,他們也不會唯許楓橋馬首是瞻。
實際上許楓橋是及時抽身下賊船。
“你沒想過告訴官府?”盧蕤問。
“告訴官府又能如何?土匪這玩意兒吧,聰明的,跟官府早就打了招呼,大家相安無事,誰也别惹誰,你來我往打打太極,往功勞簿記一筆,刺史升任回京,湊合湊合就罷了。”
“所以你是說,我不該存剿匪的心。”
聊到自己擅長的,許楓橋習慣性地叉腰,“就像一座雪山,本來安安靜靜,你非要吼一嗓子,結果,雪崩了,自己也埋在雪裡頭。我是真不明白,你做好了,好處也不是你的,是趙崇約的。你要立功,立功也有很多辦法啊,又不是非得這一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孔目官,想入流,就必須拿無可非議的功績來證明自己。”
真夠狠的。
若說在此之前許楓橋還存了勸退盧蕤的心思,到現在也隻能硬着頭皮舍命陪君子。
盧蕤比他想象的聰明,臨危不亂,甚至能即時想出措辭,引誘對方聽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