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子哥,你也嘗嘗中國的湯圓?”阿玥要護工拿兩個碗來,她也知道,早早煮好的湯圓,這時要涼了,會慘不忍睹,可畢竟今天是元宵節,怎麼也得吃一口。
阿玥隻有一隻胳膊能動,但拓笑着打開餐盒,為阿玥盛出一碗來。
“哎呀,果真都泡成發面饅頭了。”阿玥皺着眉頭,有點下不去嘴。
但拓也給自己盛了一些,為自己解釋着:“中國新年那天我不在大寨,所有人裡,隻有我沒吃上。今天正好嘗一哈。”
阿玥看着他大剌剌地咬了一顆,然後動作放慢,一邊點頭,一邊又說不出好吃兩個字。
阿玥被逗笑了:“拓子哥,我跟你保證,湯圓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猜叔,娘頌都不懂,想着煮了給我帶過來,還可以吃。”
但拓也笑着,看了看阿玥被包裹得厚厚的肩膀,問:“阿玥,你怕不怕?”
眼前這個男人,似乎不知從某個時刻開始,就漸漸隻存在于陰影裡,存在于背景中。他不是在跑邊水的路上,就是在為着什麼奔波:家中的母親和侄子,猜叔安排的事情。阿玥還記得自己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從礦場把鴿血紅帶出來的時候,也算是過命的交情。可自那以後,好像他就選擇了從自己的生命中漸漸淡去。
阿玥如實說:“怕。拓子哥,我沒想過有一天,我也會中槍,這可是槍傷,我到現在想到那天晚上都還會做噩夢,會驚醒。我是真的很害怕,可我又不敢跟猜叔說,我怕他會做出什麼,又或者什麼都不做。”
但拓有些擔憂地看着阿玥:“阿玥,你出了事,猜叔很生氣,也很自責。因為毛攀的事情,還有賭場的事情,陳會長怪他,想給他一個警告,讓猜叔以後乖乖跟他們合作。猜叔為了讓他們放過你,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陳會長,他答應跟陳會長合作了,今天也是去象龍國際,是陳會長安排猜叔和他的合夥人見面。”
阿玥沉思很久,擡起頭問:“拓子哥,今天猜叔是要去和陳會長談合作?”
但拓點點頭,又搖搖頭:“阿玥,說實在的,我也不曉得。”
第二天一早,阿玥的燒就退了,她清清爽爽地從床上起身,拉開窗簾,在護工的幫助下走去淋浴間洗了洗,又清清爽爽地出來。
猜叔已經坐在窗邊早晨的陽光裡,手中捧着一本佛經,正默念得入神。
聽到阿玥的動靜,猜叔站起身來扶她,順手把她抱在懷中。
“睡得好嗎?”猜叔問。
磨德勒離達班和象龍商會都不近,猜叔能在一早趕來,說明他一夜都在路上。可與昨天相比,猜叔換了衣服,又像是好好洗漱了一番,新衣上還有晾曬衣服的熏香味。
“你一夜沒睡,讓細狗連夜開車過來的嗎?”阿玥疑惑道。
猜叔微微笑着:“昨晚辦完事,隻返家沖涼換衣,跟住就趕過來了。阿玥,你感覺點嚒,好像退燒了喔。”
阿玥點點頭,終于忍不住問:“猜叔,但拓說,你昨天是被請去象龍商會,和陳會長談合作。談得怎麼樣了?”
猜叔仍是微笑着,盯着阿玥的額頭,為她仔細地理順亂發:“很順利,你做商務嘛,一定聽說過慈善資本,他們呢,想要在三邊坡找到合作夥伴,以後達班呢,會和他們合作。我哋就唔使僅僅依靠邊水的蠅利,也都有底氣。”
阿玥想不明白:“一起合作?和象龍商會,還有慈善資本嗎?”
猜叔在阿玥額頭吻了一下,歎了口氣說:“阿玥,之前呢我有想過慢慢放手,退出賭場,退出邊水生意,同你一起,也許離開,也許同埋達班的兄弟做其他的事。但現在,象龍商會已經不複存在了,慈善資本在三邊坡的本地合夥人,以後會是我。但是這樣,我就必須留在三邊坡,留在達班。阿玥,你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你之前跟我講過,想要去到香港,去到新加坡,可惜,我不能去了。”
阿玥又把猜叔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剛才見到他那一眼,阿玥就感覺他不同了,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阿玥瞟到猜叔擡起在自己眼前的手腕上那串玉佛珠,他将自己收拾得仔細,胡須打理過,衣服都換過,卻沒注意,有一顆佛珠上還有殘留的血漬。
阿玥扯了扯嘴角:“好啊,一開始也是我要留下來的嘛!現在達班的兄弟有生計,自然好,慈善資本嘛,做慈善,總歸比搞賭場,跑邊水離名門正派近一些。”
猜叔靜靜看着她,問:“阿玥,這十幾日你受苦了,依家你感覺點嚒?你怎樣想?”
阿玥閉上眼,倚在猜叔的胸膛,長出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到今天我才覺得,我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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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玥出院後,猜叔要她住在自己卧室旁邊的房間,此刻她應該正在酣睡,大寨中靜悄悄,主樓外,通往竹屋的棧橋上,隻有猜叔和但拓醒着。
“猜叔,那可是陳會長自己的地盤!我聽州槟說,你是當着幾個人的面,一刀把他解決的,血都噴了一地!猜叔,你是為哪樣,到底為哪樣這麼冒險?”但拓語氣激動,表情近乎瘋狂。
猜叔平靜地回答:“隻有這樣立威,才最能震撼人心,這樣他們才會知道找對了人。”
“可是猜叔!”但拓幾乎要奔潰,“你一直說我沒有腦子,做事沖動,你又是哪樣?你為啥不把你的計劃告訴我?你一個人,就那麼走進去,萬一你出點事咋辦?象龍商會可是有州槟!”
猜叔擡眼:“正是因為有州槟。”
但拓愣了。
“你知不知道啊,毛攀侵犯過州槟的妹妹,陳會長什麼都沒有做。州槟早就想讓毛攀死,想讓陳會長死了。但拓,這次你的任務是保護好阿玥,我需要你保護阿玥,這樣我才能沒有顧慮去做事。”
但拓沉默下來,許久,才問:“猜叔,那你殺了陳會長,慈善資本就能讓你入夥?你不是都想放手,想退了嗎?又為哪樣要去趟他們的渾水呢?”
猜叔不再看但拓,隻按着手中的電筒,一亮,一暗,一亮,一暗,慢慢地,但拓終于聽到猜叔的回答:“我老了,開始怕死了。我怕我死了,我身邊的人更活不下來。吳海山說的對,逆水行舟,沒有退路,隻有站上頂端,才能保護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