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阿澤講完《下界錄要》,白思若思緒還沉浸在人族跌宕起伏的變化中,久久不能回神。
這時房門被打開,蕭惟然端着一盤綠豆糕走進來:“阿若,我回來了,嘗嘗這家的綠豆糕,買的其他東西我放在竈房裡。”
蕭惟然剛把綠豆糕放桌上,白思若已站起來抱住他腰,頭埋進他胸膛:“阿然~阿然~”
“怎麼了?”蕭惟然聽她語氣有些不對勁,摸摸她頭發。
白思若悶聲悶氣:“剛才聽了一個故事,有些難過。”
一旁阿澤拿了塊綠豆糕塞嘴裡,聲音稚軟:
“沒見識的小小若,神上每次沉睡後,人族總要亂一陣,都成慣例了。
等神上醒來,會重新把它治理好的。
不用擔心。”
白思若依舊悶着聲:“可我還是為那些,受到不公對待的女子們難過。”
蕭惟然雖不知道故事具體講了什麼,但他感覺到白思若心情很沮喪:
“阿若,世事有因就有果。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曾經做的事承擔後果,善因善果,惡因惡果,今生看不到,必應在來世。
有人藐視天道,認定勝者為王,大肆欺淩他人,然而天道會教他做人。
如果他不想做人,那便無需再做了。
糟粕與渣滓,總歸是要清理的。”
“噗”白思若不禁笑出聲,她擡頭:“阿然,你說的對,最好趕緊把他們清理掉。神上,我們應該趕緊找到神上。”
阿澤吃完綠豆糕,從桌子上走過來,仰起頭示意蕭惟然幫她擦幹淨嘴邊,又對白思若說:
“小小若,不得不說,你沒小小然聰明。”
蕭惟然看到,擡手運起水團,除去阿澤唇邊的糕點碎屑,同時為白思若辯解:
“阿澤,不可以這麼說。
阿若超級聰明,隻不過太共情别人了。”
阿澤看看白思若,笑着跑到她和蕭惟然身邊,在他們兩人身上拱來拱去:“那我們快去找神上,我有感覺,神上在我出現前就已經出現了。”
蕭惟然抱起阿澤,用另一隻手攬着白思若。
白思若伸手捏捏阿澤的臉頰:“那你知道神上的位置嗎?”
“這個…不太清楚,距離應該很遠。”阿澤嘟着嘴任白思若捏。
她算是總結出了,如果不讓小小若摸,小小若反而更來勁,非得把她全身揉一遍才肯罷休,之前她身上的毛都給她撸掉不少…
白思若低頭思索:“既然如此,那我先辦另一件事吧。”
楚楚臨終時,托自己轉交一個手繩給她的孩子。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那個孩子已經長大了吧。
一個月後,赫都
正值道興十年的立夏
白思若、蕭惟然和阿澤坐在一間茶館的桌子邊,聽着周圍人的閑談,看能不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咔嚓咔嚓”阿澤坐在蕭惟然腿上,不停往嘴裡送着榛子、腰果、杏仁等堅果,臨走時阿爹給了一大袋,怕阿澤餓肚子或者路上無聊。
此時阿澤差不多快消滅完了,一大袋堅果基本見底。
之前他們先去了一趟烏南城,白思若記得紀修駐守在那,他和楚楚的孩子估計也在那。
沒想到去了烏南城,得知紀修四年前就死了。
紀修四年前孤身一人潛入繁蔭國,刺殺徐望。
徐望身中數劍而死,紀修把他屍體帶回到烏南城,楚楚墓前。
令數隻饑餓的野狗,撕咬吞食了徐望的屍體。
一切結束後,紀修自刎在楚楚的墓前。
那時赫都内身處高位,已經成為勇平侯、定國大将軍和輔政大臣的紀衡,聽聞紀修死訊後,終于大發慈悲一回。
按紀修遺言,将他和楚楚葬在一起,并把兩人的孩子紀铎帶回了赫都。
所以她和阿然阿澤又從烏南城來了赫都。
從茶客們零零散散的話語中,大概拼湊出一些情況。
赫都朝局同樣變化很大。
聽聞早在十七年前,紀衡便投靠了景曜,為景曜逼宮上位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因此景曜稱帝後重用紀衡,封他為定國大将軍,掌正西及西南兵權。
越明七年景曜駕崩前,更命紀衡和内閣首輔希略、衛國公裴岸行三人為輔政大臣,共同代幼主景瑞主持朝政。
道興六年,即四年前紀铎被帶回赫都時,是十三歲,景瑞十二歲。
景瑞召紀铎進宮,入研書房陪讀,并任禦前侍衛。
一年後,景瑞親政,任紀铎為兵部郎中。
三年後,紀铎任兵部侍郎,進入議政處,成為最年輕的議政大臣,也是皇帝的心腹。
之後一年,即去年,大将軍紀衡交兵權,首輔希略告老還鄉,衛國公不再上朝,景瑞收回權力,掌握朝政。
今年春,紀铎與希略孫女希音成親。
同時紀铎任兵部尚書,内閣大學士,成為禦前第一重臣,無人敢觸其鋒芒。
白思若和蕭惟然聽得目瞪口呆。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能幹了嗎?
景瑞紀铎如今不過才十六七歲,便能鬥得過那些老謀深算的輔政大臣了?
等等,紀衡交兵權,紀衡不可能主動交兵權,莫非是紀铎和景瑞做了些什麼,讓他不得不交?
從景瑞重用紀铎的程度來看,是這樣。
那就是說,紀铎幫皇帝打壓自己祖父、自己家族。
白思若覺得有些奇妙,這算不算紀铎間接給他母親楚楚,報了仇?
白思若和蕭惟然對視一眼,決定去紀铎住處,紀府一趟,把手繩交給他。
阿澤還在嗑着堅果,對其他人談論的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
蕭惟然把茶移到她面前:“阿澤,喝點水,我們準備走了。”
阿澤端起茶杯:“我們要去哪裡?”
“一個人的家”白思若拍落阿澤身上的果殼:“我需把一樣東西轉交給他。”
“嗯”阿澤将茶一飲而盡。
蕭惟然抱起阿澤,和白思若出了茶館。
打聽到紀铎住處,三人乘馬車到紀府附近,下車走到偏僻無人的後院牆邊,然後翻了進去。
紀铎和紀衡不住一起,紀衡在他的勇平侯府,紀铎住在景瑞賜給他的宅子裡,一個城東,一個城西。
據說,紀衡禁止紀铎再踏入勇平侯府。
沒有明面上斷絕關系,恐怕也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
此時還未日落,天色尚明。
後院的花兒都開了,奇怪的是,花分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一半是亮麗多彩的罂粟花,紅粉橙黃藍紫各種顔色都有,搖曳生姿,有種蠱惑人心的魅力。
另一半則是晶瑩純潔的白色鈴蘭,優雅甯靜地伫立着,玲珑神秘,仿佛颔首微笑的仙女。
白思若望着這兩種花,感歎紀铎品味有點割裂呀。
有毒上瘾的罂粟花,和清新幽雅的白鈴蘭,無半分相似之處。
阿澤也看迷糊了,一會兒瞅瞅這邊,一會兒瞄瞄那邊。
“鈴蘭,鈴蘭”阿澤在蕭惟然懷裡張開雙臂,要去夠鈴蘭。
蕭惟然抱着阿澤走近花圃,讓她摘了一朵鈴蘭花。
阿澤捏着小小的鈴蘭嗅來嗅去。
三人從後院走到中庭,正撞見一年輕男子大步走進來,身形狂放不羁。
他穿了一身很…特别的圓領袍。
滄浪綠為主色,腰間一條火焰金紅帶,上身有橙黃二色群禽共舞紋,下身有藍紫二色衆獸相逐紋。
幾乎包含了所有顔色,耀眼奪目。
而他的腰帶是洛神珠紅革鑲火焰形金飾,火焰金紅紋是東照皇室專用。
聽說景瑞賜給紀铎一條火焰金紅帶,特許讓他配上自己常服進宮,不必穿統一官服。
他就是紀铎?
再仔細看他的臉,果然五官輪廓一半像楚楚,一半像紀修,秀美文靜白皙。
隻不過他通身桀骜不馴充滿侵略性的氣質,存在感太強,讓人下意識忽略了他文秀的五官。
他的氣質像藏着怪物的深淵一樣,讓人感覺不善,卻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危險又迷人。
“你們是誰?”紀铎見自己府内來了幾個陌生人,立刻站住,掃了一眼周圍環境,準備随時攻擊或防守。
白思若不想打架,趕緊回:“我們是你娘楚楚的朋友,受她臨終所托,給你帶一樣東西。”
白思若拿出那個嬰兒手繩。
紅繩上用彩色絲線,在正反面分别編織有‘安康’和‘福樂’。
白思若準備走近遞給他。
“站住!”紀铎眼神淩厲,從旁邊樹上折了一根細長的枝條指向她:“以你們的年紀,怎麼可能見過她?”
白思若腳步停下。
糟糕,她忘了,靈族容貌成年後變化不大,她和阿然看起來最多二十,十幾年前見過楚楚的确不太可信。
她也不想解釋那麼多。
白思若轉身把手繩拿給阿澤:“阿澤,你幫我交給他吧。”
蕭惟然把阿澤從懷裡放下來,阿澤邁着她的小短腿朝紀铎跑去。
一個三歲小女孩,顯然沒什麼威脅,紀铎全身放松,神情舒緩不少。
白思若看向紀铎:“你娘左眼尾下方有一顆紅痣,她離開在你出生那年的臘月二十七,新年的前幾日。”
楚楚她,到底沒能見到,屬于自己的春天。
阿澤跑到了紀铎跟前,仰着頭把手裡的紅繩高舉給他。
阿澤個子小,紅繩僅到紀铎腰部。
紀铎卻沒有接,隻盯着紅繩若有所思。
白思若接着說:“紀铎,你阿娘楚楚讓我告訴你,她對不起你。這手繩是她親手編織的,希望你一生,安康福樂。”
剛說完,白思若腰間突然震動了幾下,又恢複平靜。
是有情環動了嗎?還是迷心玦?
紀铎臉上浮現凄怆之色,擡起手。
就在白思若以為他準備接過時,紀铎神色一變,收回情緒,抱臂轉身,語氣堅硬地說:“我沒有娘,她的東西與我無關。”
這時,阿澤舉了好久,已經不耐煩,用軟萌的聲音大聲問他:“你到底要不要?”
見紀铎仍然無動于衷,阿澤生氣把紅繩扔他腳下,然後奔了回來。
“阿澤…”白思若想阻止,但沒來得及。
紀铎餘光瞥着腳下,一邊問他們:“你們怎麼進來的?”
蕭惟然抱起阿澤,正待解釋:“我們…”
“紀铎,這三位是?”一個清雅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三人轉身去看,一個年輕女子以君子儀态款款走來,身形如空谷幽蘭,步履似珠羅玉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