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了頭來。
雨馀涼腦内一陣震顫,趕緊将頭縮了回去。
雨馀涼不敢輕舉妄動,他本以為下一刻那女子就會繞到香樟樹後面來,他腦中疾速思考着到那時他該怎麼反應怎麼說,可不管怎麼想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清楚那女子是正是邪,是人是鬼,她也很可能二話不說直接對他進行攻擊。
過了很久,他想象中的“下一刻”都沒有到來。
雨馀涼心髒狂跳,他鼓起勇氣,再一次極緩、極緩地從樹後一點點探出頭去。
雨馀涼再次驚了一跳。
那裡沒有人。
唯有朱門,枯藤。
斑駁,碎片。
那女子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饒是雨馀涼不像姬花青那般怕鬼,卻也不敢在這久留了,他趕緊出了院落,重新回到大街上,直到身在人群中,他冰涼的四肢才逐漸恢複溫度。
他看着金色的陽光,緩緩呼出一口氣。
難道真的是……
盡管陽光曬在身上很暖,他還是打了個寒戰。
回到晁府,雨馀涼将買到的東西交給淮全,淮全正要将這堆東西拿去交給别人,結果有人直接來找了淮全,淮全便将東西給了他。
那人道:“好慢啊,那邊急着要呢。淮全,你辦事怎麼也拖拖拉拉了?”
淮全一邊賠笑一邊道:“我不小心把那單子忘了,才交給小厮去辦,所以晚了些。”
雨馀涼這才意識到他是給淮全添了麻煩,而淮全卻将責任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不禁對淮全感到了十足的歉意。于是在心裡暗自決定,就算之後要調查什麼,也絕不讓淮全受到責備和牽連。
這時又有人來叫淮全:“快去前面,大小姐到了!”
淮全忙拉住雨馀涼,道:“走,去府門前面。”
轎子落在晁府門口,晁夫人同大少爺晁行至在門口迎接。雨馀涼站在一衆下人之間,雖然他生得高,卻也暫時被擋住了視線,隻聽見門口一道女聲道:“夫人,行至。”
晁夫人的聲音傳來:“蟬兒一路上辛苦了,你爹爹現下在衛盟主那,他手上事情多,沒法在家等你回來,不過他叫人準備了晚宴,專為蟬兒你接風洗塵呢。”
隻聽那晁小姐道:“蟬兒省得。”
伴随着話音,晁夫人等人進入了府中,雨馀涼好奇心起,也像看看這位晁大小姐究竟是什麼樣,伸長了脖子望去,緊接着便如同被天雷劈中一般。
晁夫人由婢女攙着,小掌盟晁行至和那位晁大小姐則分别在晁夫人斜後方一左一右,雨馀涼看得真切,那位晁大小姐,她——
不是下午在柳家廢宅的那女子又是誰?
雨馀涼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又是搖頭又是使勁眨眼,懷疑是自己下午受到了驚吓所以這時産生了幻覺,又或是腦中的記憶産生了差錯。可他無論怎麼回想,都記得下午那會,在柳宅那女子回頭、自己躲到樹後的電光石火間,他仍是看清了那女子藍色大袖衫底下穿的是白色交領衣衫,露出來的中衣領子卻是黑色,下面穿的裙子也是白色,而裙擺上有織金花紋。
更不用說那張白皙的臉,以及略帶英氣的黛眉。
這一切的一切都跟眼前這位晁家大小姐相符,而在她走過雨馀涼所站的位置,以背面對着雨馀涼時,那長長的頭發和腦後的金钗玉簪更加笃定了雨馀涼的想法。
沒錯,當時出現在柳宅裡的,就是她!
雨馀涼有種自己中邪了或是被妖魔鬼怪标記了的感覺,然後女鬼順着标記又找到他了。
但他看那晁小姐唇紅齒白,說話間眼神靈動,跟他從小印象中的女鬼也不一樣。
晚上的家宴安排在花園池上的涼亭中,晁遊、晁夫人、晁蟬、晁行至同坐一桌,雨馀涼作為待命的小厮站在一旁的陰影中。
這個伺候的機會是他特地找淮全要來的,淮全在晁府下人中地位不低,竟也真能給他安排了,不過雨馀涼才進晁府不久,地位也是下人中最低等的一級,因此隻能站在角落裡,不能近主人的身伺候。
不過這對雨馀涼來說已經足夠了,雖站在角落,但晁遊一家人說的話他都能聽得清楚。
這也是雨馀涼第一次見到這位在水南時就從别人口中聽到過無數次的水西掌盟晁遊。
這位晁掌盟不會武功,祖上也沒有武學淵源,卻能一步步爬到掌盟的位置,也是一名奇人。之前在臨薊時,雨馀涼已經見過晁遊的兄長晁金遂,晁遊中等身高、中等體型,一張臉生得端方正氣,無論外貌還是氣質,跟其兄倒很是不同。
晁府特意請了幾名藝人在旁邊表演逗趣,正當雨馀涼覺得有些吵鬧時,一道之前未聽過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聽聞姐姐回來,晁蛉特來給姐姐敬酒。”
雨馀涼心下一動,略微将頭探出花樹,樹影在他臉上投下灰紫的影,橘黃色的燈光則映在他的眼白,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段纖薄的身姿。
隻見一位年輕公子朝向晁蟬,雙手捧着酒杯,晁蟬站起身來,也回敬那年輕公子。
敬完酒後,晁遊皺眉一揮手道:“敬完酒就下去吧。”他說這話時,雖也不見得多麼疾言厲色,但語氣中的不耐仍是聽得出來。
雨馀涼再一看晁夫人和小掌盟晁行至,隻見前者垂下眸子,面無表情地挑菜,後者也是看着桌面,卻嘴角一咧,看着像是在笑,但眼裡不僅全無笑意,甚至還有滿滿的嘲諷之意。
這樣一對比,讓人感到晁蟬對那年輕公子的态度雖算不上熱情,卻也格外正常。
而通過晁府衆人對那年輕公子的态度,加上那年輕公子又是叫晁蟬“姐姐”,又是自稱“晁蛉”的,他的身份,雨馀涼已經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就是那位不受寵的晁家二少爺。
至此,晁家的家庭成員雨馀涼已經全部見過了。
那位晁蛉少爺敬完酒後便離去了,雨馀涼看向他的背影,隻見他束發的帶子極長,一直垂到腰際,走動起來,發帶同身上的衣衫一齊飄動,倒顯得他體态翩然風流,與略顯單薄的體格很是相得益彰。
雨馀涼先開始并未見到這位晁二少爺,他應該是剛剛自行到這來的,而他到這來的理由似乎隻是為了給晁蟬敬酒?
是了,雨馀涼想起之前淮全所說的話,又回憶起晁夫人聽到晁蟬就要到鄜城時的态度,這位晁家大小姐跟晁家衆人的關系似乎十分微妙,而晁蛉在晁府所受到的待遇也是極差,但此時他就算忍受其他人的白眼也要過來給這個異母姐姐敬酒,這其中貌似可以琢磨出不少東西。
不過說到晁蟬跟晁家衆人關系微妙,據雨馀涼的觀察,從晁蟬進入晁府開始,她對晁府衆人的态度就都挺好,挑不出一點毛病,笑容簡直就像是固定在她臉上,永遠不會消失一般,甚至讓雨馀涼懷疑淮全所說的關于晁蟬的事是否真的準确。
而另一邊,除了晁行至沒那麼熱情,晁遊和晁夫人對晁蟬也是笑臉相迎,三人很自然地談論着最近在鄜城和滄阆發生的事。
隻是在家宴進行到後來,酒酣耳熱之際,晁遊被藝人的表演逗笑,雨馀涼隔着燈光人影不經意地一瞥,卻看到晁蟬起先面無表情,随後晁遊笑着轉向她,而到了這個時候,她櫻唇一抿一勾,臉上已然是無限柔美的笑。
雨馀涼默默将頭轉回。
雖然在柳宅沒能獲得他想要的信息,但有一個意外收獲,就是晁家大小姐出現在了那裡。
雨馀涼一開始還不能确定晁家是否與當年柳家滅門有關,然而晁蟬身為晁家大小姐,隻身出現在已成廢墟多年的柳家老宅難道是偶然?
大小姐晁蟬,或許就是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