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因為那些評價自輕自賤,但是認為自己是個“很好的人”,他沒有足夠的勇氣。
宴明昭把頭埋得更低,小聲說:“謝謝。”
其實啊糯,你這樣反複肯定我,你可以那麼勇敢表達我的好,是因為你本身也是個很好的人。
程一諾擡手又僵住,最後頂着大紅臉擡起彎曲的食指摸了一下宴明昭的帽檐。
“明昭,帽子可以摘了嗎?我……看不清你。”
我親愛的、至愛的、摯愛的朋友,請你放下你的戒備,碾棄你的僞裝。盡情向我傾述你的不安,向我分享你的難過,我将以最虔誠的姿态聆聽。
宴明昭慢吞吞的摘下帽子,溫潤流暢的臉型露出來,一雙水潤的眸子終于擡起得見天光。小面館人開始變少,李叔把昏黃的燈打開。宴明昭有幾絲黑色柔軟的發被帽子帶動着俏皮的站起來。他輕輕的用手抹平,蔥白泛粉的手指肆意穿梭在發叢間,整個人相對剛來時更松弛了些。
李叔忙完了,趿拉着拖鞋走近兩人,也不怎麼打擾兩人吃面,随手把兩瓶豆奶放兩人桌面,把程一諾要打包的東西放在程一諾随手可及的桌子邊上,然後嚴肅的對程一諾說,“你小子,這次說什麼都不準給我轉錢了,這次你帶了新朋友,就當我請的。”
程一諾笑笑。
李叔憨厚的臉上忽然挂着一絲後知後覺的疑惑,他看看兩個人的面,“小程,這次怎麼沒吃我家的招牌炸醬面了。李叔還不知道你這小子有一天還會有把這面吃膩歪的時候呢。”
程一諾正在喝飲料的動作定住,眼神輕飄飄的飛過宴明昭身上。他能明顯看到宴明昭的動作也恍惚了一瞬。
程一諾瞬間在心裡打起警報,硬着頭發對李叔說,“哈哈哈,我偶爾試試新的嘛。”
宴明昭卻在這時擡起頭,看了看程一諾,又看了看李叔。
關于炸醬面,宴明昭又想起他們還在舊城南那會。
程一諾經常帶宴明昭回他外婆家裡逗小白,程外婆很喜歡這個願意帶着她孫子玩的小孩。更别提小時候的宴明昭白白嫩嫩的,普通大人一看都喜歡的不得了。程外婆喜歡給宴明昭做炸醬面,因為程外婆最擅長的就是做炸醬面,可程一諾不喜歡,陳怡是從小吃到大的,所以當時滿屋裡,而宴明昭是最捧程外婆場的。
程外婆做的時候他就好奇的伸出個腦袋在門口看,一雙眼睛裡靈盈通透盛滿好奇,嘴角翹着。舊城南的程外婆家裡還保留着舊時黃土砌成的矮竈,程外婆喜歡用柴火做飯,那個笑起來滿臉慈愛的小老太,佝偻着幹瘦的腰肢埋頭從大鍋裡撈着煮好的面。在煙火騰騰随着煙筒奔向野外時回頭,笑着對宴明昭說,“柴火做的,更有煙火氣呢,小昭,你等一下可要好好嘗嘗啊。”
宴明昭吃到的第一口,眼睛亮晶晶的,軟聲軟氣的說,“哇塞!好好吃啊。”
這也不算說謊,因為程外婆做出來的炸醬面,醬香濃郁,配菜清爽,面條筋道,嘗一口,唇齒留香。
今夜的氛圍太好了,暖黃的燈光,漂香的面條,好客的老闆,很好的朋友。這些東西堆砌着引出一些舊城南難得溫馨的過往。那麼多年了,盡管舊城南有那麼多血腥的、痛苦的回憶,宴明昭此時此刻隻覺得那些記憶深處的美好其實也能緩沖一部分痛苦。
在宴明昭愣神的時間,李叔又自顧自的忙新來的訂單。而程一諾一直在偷偷觀察宴明昭的神情。
宴明昭從回憶抽身,才想起來剛才李叔話裡與記憶不同的地方。他歪歪頭,“阿諾,你以前不是喜歡吃炸醬面嗎?”
程一諾摸摸鼻子,說,“小時候不喜歡的,長大了就不一定了。”
不久後宴明昭再次來到這,嘗到了味道和程外婆做的大差不差的炸醬面後他就會明白,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懷念舊城南那段還算溫馨的時光。
宴明昭默了默,忽然有些喉嚨發哽。“阿糯,外婆……還好嗎?”
程一諾眼中閃過驚訝。畢竟這是重逢後,宴明昭第一次提起舊城南的人。
“外婆,身體很好,隻是這些年……記性不太好了,有時候我打視頻回去,她連我都不太記得了。”
宴明昭覺得心下很是落寞。他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老好人,可是對于那些美好的人和事,他從心底裡希望他們過的好。
而程外婆确确實實算得上是個美好的人。
程外婆是個溫柔又熱情的人,她喜歡下廚,熱衷像别人分享自己的做飯心得;喜歡用寬厚的大掌輕輕柔宴明昭的腦袋,然後念念有詞“摸摸腦袋,小昭長高長大”;她喜歡帶人去她的小菜園裡面觀看成果,大方的讓人随便挑;程外公早些年去世,陳怡有心把程外婆接到新城,可程外婆卻總肆意的說‘我一個人,日子也閃亮’。
宴明昭現在時不時喜歡自己研究一些吃食,然後分享給身邊的人。有很大一部分經驗是在舊城南和程外婆學的。在程一諾回新城上學的日子裡,他隔三岔五的跑去陪程外婆,他幫程外婆摘菜,幫忙喂小白,順便和程外婆學做一些美食。
這樣一個人,難到也會被歲月打敗,漸漸的忘記身邊在意的人和事嗎?程外婆連啊糯都不記得了,那我呢。
宴明昭心裡的百感交集在和程一諾一起往出租屋走的時候還是沒有停止,滿天燦爛星光,夏風粘膩熱烈,三三兩兩的人在街道邊散步,街邊燈光有明有暗,又遠又近。
程一諾有一句話飄散在風裡。
宴明昭聽到了,眼淚險些跌落。
“外婆很想你。這兩年的寒暑假我回去,她都會問起你。”